藉此獻給我運行在末河上的神的靈魂和我掙扎在良知中的末河的神。
——題記
我是龜。我的故居是橫穿地球子午線的最后一條水系——末河。經歷滄海桑田,江河嬗變。而今,我已耄耋萬載,地老天荒。千百年來,我把脖子蜷縮在殼內,自以為遠遁于世事滄桑之外,陶醉在世外桃源之所,以致其樂融融,樂不思蜀。可是,在一個早晨,我卻看見一只神秘的“潘多拉魔盒”閃爍著藍色的光芒,以颶風的速度襲擊了地球……
第一章:我選擇了背叛
《筆記》之一:我遭遇了后洪荒時期。一剎那,冰川融化,海平面陡升。全球一些洼地和沿海平原、島國、城市被悉數淹沒。海洋這驕傲的占領者,像奔馬一樣嘵嘵而來。水宮浮動,地喧天搖。我憋悶,我昏眩,我吶喊:主啊,請饒恕我吧,我要逃離,我要背叛,我要成為末河的公敵!
我贖罪,主啊,
我是你最后的猶大。
從胚芽最原始的萌動和覺醒,
我就準備著逃離,準備著那些必備的工具。
像鳳凰浴火準備的香木,
像化蛹成蝶,隼鳥出殼準備的尖喙。
達爾文,我的鼻祖,我無愧于他,
我是他驕傲的學徒、粉絲和膜拜者,
他用《物種起源》和適者生存的學說武裝了我,
主啊,我在虎視狼瞪的環境里,
為越獄,準備著最后的工具。
我卸除魚鰭,換上日行千里的足,
我張開爪就是一飛沖天的翅羽,
我脫下瑰奇的鱗片,披掛堅硬的盔甲,
我戴上合金鑄就的頭盔,我武裝到了牙齒,
我以肺呼吸,變成無所不能的水陸兩棲。
我的準備上千年了,末河有多長,
我的準備就有多長。
主啊,我真的無法做龜,我在準備著,
準備著一次越獄。
在時間和空間的窗口,
在人類最后一個早晨,我爬上岸來,
我越獄,從麥克馬洪防線出發,
在諾曼底海洋登陸上岸,
在腐臭的世俗的死亡氣息的圍攻中我越獄。
我的眼前橫陳著,疊加著
一個接著一個,一群接著一群的尸體。
海濤一樣,它們前仆后繼。倒下的
那是馬的頭、鹿的角、蛇的身、雞的爪啊,
還有獅身人面獸,斯芬克斯獸的頭骨……
主啊,我檢視著那些同類或異類的尸體,
面對那些尸體我無奈,我五體投地,
伏地作揖。我在憑吊著,憑吊著,
那些遷徙或者消失的蹤跡。
主啊,我選擇了背叛,
并不是因為忘記過去。
第二章:我遇見了和氏和一塊璧玉
《筆記》之二:我一勾腰就拾起一塊壁玉。它在說話,它一出口就是哭泣。我循聲而去,卻不知和氏在哪里?哭聲的雨如鏹水滴落我的背上,變成坑坑洼洼的甲骨銘文,那是司馬遷微雕的五千年文明。我背負著這部龜族的史籍,背負著這包袱前行。像人類最后的行吟客——面黃肌瘦的和氏、荷馬、杜甫和屈子,我化筆為刃,以黃天厚土的滄桑和信天游的名義哭泣……
主啊,我刨不開這些詩句,
我像一位頭耗盡了鋒利的爪,也刨不開這些
混凝土凝成的詩句。
我渴望刨出鐵須虬髯的魯公,刨出血和泥,
筋和骨,吶喊和草……我喊:
“魯公啊,你救救孩子吧!
你有匕首、投槍和椽筆,你這懦夫豈能逃避?!”
我不如他,我一無所有。我是爬行動物,
連上岸的權利也被直立的人類排擠。
主啊,這些蠅營狗茍,喪盡天良的白領,
這些居高臨下的領帶、香水和噴著毒氣的面的,
這些挽著美眉、恬不知恥的東西,
它們磕瓜子,磕著磕著就磕出一顆又一顆金牙,
它們在文明的腳手架上談笑風生,
撩開裙子,掏出麥克風一樣的家伙,
排泄著滅絕自己的垃圾。
是的,它們放肆地排泄著垃圾,
排泄著動物、植物、微生物聯手培植的垃圾,
它們一方面吼著要保護母親,
卻忘記了自己來自哪里?
它們全然不顧我的詛咒、憤怒和哭泣,
它們甚至一不小心就
掐斷它們的后代氣若游絲的呼吸。
我聞到了血腥,
和我一起研究這血腥的竟然是一只蒼蠅。
這些蒼蠅啊,和5000多種病毒一起,
它們是怎樣從冰川的鐵籠里逃離?
它們是怎樣抱著人參果——這最后一道晚餐,
穿著耶穌的裹尸布,老鼠一樣搖頭擺尾,
鉆出古羅馬帝國的墓地?
蒼蠅,這罪惡的畜牲和大亨,
在今天,這個世界只留下了我和它
——這一對各懷鬼胎的眼睛啊,
見證了人類最后一盞火炬油盡燈枯的悲劇。
主啊!托爾斯泰問我:上帝的權杖在哪里?
是誰讓它們逍遙法外,逃避著機器貓
和一管鵝毛筆的
追捕、聲討、宣判和擊斃?!
在鐘鳴鼎食時期,
它們集聚著一桶金,又一桶金,
它們動員了所有躊躇滿志的袋鼠,
從石油管道,煤礦窯洞,天然氣入口,
它們鉆進人類文明的倉庫,
它們剽竊、盜用、占有、傾軋和欺騙,
然后逃逸,以導彈的速度,
從一個世紀到達另一個世紀。
主啊,它們登月或者占領火星,
它們找到了空氣、土壤、水,卻尋不到一盞油燈。
它們在人性失重的黑暗中渾身發冷,
它們失敗了,然后敗北,倉皇中變為蒼蠅。
為了實現由人向蒼蠅的轉變,
它們交出了巨鯨的財富和最后一塊菜地,
它們勝利了,終于變成了無所不能的蒼蠅。
主啊,我悲哀,我沒有向導,
我從末河上岸,從但丁的第九重天的罅隙
我爬出了煉獄,
卻仍然和一只蒼蠅遭遇。
第三章:當一條河流掛上墻壁
《筆記》之三:我一回首,末河卻不見了。我的悲傷和慟哭還有什么意義?末河如我也選擇了越獄,它從尼羅河、亞馬遜、湄公河、多瑙河、萊茵河席卷而過,像一根線穿過母親試圖縫補鄉情的骨針。從此,我看見熱帶雨林這鮮紅的地球之肺頓時萎縮,萎縮為一片沙漠。主啊,我的末河養活了整個人類,卻又被她的兒孫們折磨得滿目瘡痍。
地球已經龜裂到怎樣的程度,
一塊一塊的土地散列成磚,幾乎無法讓我立足?
人類為拯救金融危機只有瘋狂開發土地,
像豬被開膛破肚,任一刀一刀地叫賣、
出售和瓜分,只有銅幣躲在一角竊竊私語。
主啊,我行走的哪里還是可愛的大地?
大片的楊樹、榆柳、灌木林和竹向天空伸出手去,
揮舞著光禿禿的吶喊和沉默。野鴨已經
飛走好久了,沉重的撲騰被嵌進急救的線裝書里,
蘆葦如頹廢派的畫,在這白發三千丈的末河,
不再生息。我的大地,這可憐的桑樹葉啊
就剩下茍延殘喘,尚未被蠶食的經絡了,
這展開翅翼,才能跨過的距離。
末河已經拔不出一株草了,
那醬紫的河流蠕動著銅鐵汞鉛有毒的液體。
主啊,而今我才發覺,我們丟失的太多太多了,
連同那些跌落的鷹,呻吟的猩猩,垂首的驢,
連同那些被奶油漢堡奪去骨氣和貞潔的男女,
連同那些詩歌的骨節,正義的脊梁,人生的理想,
還有文明的典籍里淹埋在殷墟中的
鐵器、銅器、石器。
末河!末河!我的末河!我大聲哭著,喊著,
主啊,一條河流的出走至今卻沒有消息,
只有五顏六色的油紙、衛生巾和塑料瓶在漫天游弋,
只有美國最先進的殺人武器——F22或B2,
像短肢的蝴蝶,像安泰,像那些
自詡為前衛和現代的詩人,它們高高在上,
自己給自己鼓氣。
你看見從巴顏喀拉山而來的黃河了嗎?
你看見失蹤的大西國沉睡在怎樣無聲的世界里?
你可有那些酒樓、歌肆、鬼斧神工的古城堡,
還有柏拉圖這個傻瓜的消息?主啊!
它們一蟄身就躲進一幅畫,這印象派的抹布啊,
我一撫摸,就聽見它的哭泣以沙塵暴的名義,
在風中顫栗。
主啊,你敢不敢想象?有一天,
你看見,我的末河如具木乃伊擺在博物館里。
人們正踢著食草食肉食銅食鐵食人的牙齒,
目瞪口呆地爭論著,推演著
一條昨天還鮮活的河流啊,
今天就如何掛上了墻壁?!
主啊,我發誓:末河干涸了,
重量僅猶如一粒捧沙礫。
第四章:是誰踐踏了最后一塊濕地
《筆記》之四:主啊,帶著困惑,我再次光臨了世界最大的圖書館。我千里迢迢,尋找著真理。我拜訪了笛卡爾、盧梭、孔德、康德、尼采、柏拉圖、弗洛伊德,拜訪了人類留下的那些一無是處的書,拜訪了黑格爾擼著胡子,揮著鵝毛筆,留下的絕筆:存在就是合理。
我一回頭,
漁燈和星星,就一盞一盞熄滅。
從此,土地被撕裂。
猶如防不勝防的牛皮癬,
和治理陽痿的廣告一起飄在天宇。
那是不再懷孕的土地啊,那是一個世界的回春妙手
也治不愈的頑疾:讀書的不及賣唱的,
寫書的不及擦鞋的,一本書的價值
掌握在廢紙商人的托盤里。
我預言:主啊,有一天,
書店的門和糧店的窗會一扇一扇關閉,
那些精神和身體的饑渴者會同時遇見一塊無字招牌,
寫著只有神性如我的龜才能解讀的咒語:
“今日無米”!
魚群,羊群,鹿群,狼群,馬群,還有鳥。
那些可憐的,早該殺死,早該被殺的畜牲和生命。
候鳥一樣,它們早在我以前,
就將拓印的釋迦牟尼的足印供奉在神龕廟宇。
為了拯救自己,它們只有義無反顧,
只有選擇遷徙,
出走、放棄或越獄。
為了尋找一只丟失了的水袋,
一只袖珍的、郵寄的、打包的水袋,
它們沿著末河九曲回腸的裸體一齊遷徙。
你看見我的水袋了嗎?誰看見我的水袋了?
為水袋為一只水袋啊,可憐的人類和禽鳥們
它們廝殺,爭斗,吵鬧和決斗,
丟下了多少具尸體。
缺水,缺水,缺水……
在今天,不是為石油、黃金、礦石和主義,
為了一只水袋,一場戰火就這樣被狼煙燃起。
主啊,那些冒煙的眼睛真是幸運,
在關閉窗口以前,那些瞳孔終于看見了天堂,
看見了我的末河留在夢境里的
最后一塊濕地——
啊,我是米,魚米的米,魚米的魚,
啊,我是魚,魚米的魚,魚米的米。
第五章:上帝在哪里
《筆記》之五:我爬上一棵消息樹。我看見俄羅斯的窗口有只碩大的怪物,那是卡夫卡的甲殼蟲。甲殼蟲是有幸的,他還有那么多圍繞著轉圈的親情和鄰居,而世界都是我的,我卻一無所有,我很孤獨!我為啥不能成為甲殼蟲?我問甲殼蟲,它卻聳著肩膊,攤開雙手,扭頭問我:上帝在哪里?
我一抬頭,天上總是那些煙囪,
像暴雨駕臨前的一塘魚,
主啊,那些怪物張著饕餮大嘴,
大口大口喘氣。我一俯首,
地上總是那些排泄污穢和陰影的溝渠。
那些天啊在嘔吐著火焰,
那些地啊在嘔吐著毒汁,
那些機器啊在嘔吐著噪音,
那些河流啊在嘔吐著窒息。
噢,一切垃圾都居高臨下,
噢,一切嘔吐都吐故納新,
呵呵,一切燃燒都喻示著死亡,
呵呵,一切死亡都淹殺著生機。
我熱的不行,我的正氣在溫室效應中蒸發,
我憋的不行,我的童真在臭氧洞中腐化,
我行經的土地已經哺育不出小麥、玉米和稻粱了,
我看見:最后一匹紅狼倒在末河的上游,
最后一塊濕地露出恐龍的胸肌。
長江已經沙化,潘陽湖已經沙化。
黃河的河,已經沙化,黃河的黃,已經沙化。
沙哈拉沙漠,阿拉伯沙漠,塔克拉瑪干沙漠,
主啊,即是絕頂聰明的獵犬已經嗅不到
它昨天那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氣息。
我一上岸,就沒有立椎之地,
四處都是毀滅,四處都是死亡,
四處都是腐朽,四處都是蕭殺,
主啊,我捧著我整個龜族的牌位,
卻不知道把祖先埋在哪里?
我想把祖先埋在人類的襁褓里面,
刨著刨著,卻刨出地球的胃口無法消化的腸衣,
刨出屠刀和毒氣,刨出山頂洞人的頭蓋骨,
成杰思汗的坐騎和龍椅,
刨出沙皇的佩飾和耶穌的十字架,
還有好多皇帝的玉璽、陶罐、兵馬俑和封邑……
我無法知道,主啊,
以后誰還會光臨我祖先的墓地,
動用比核武器更先進的工具,它們搗毀金字塔,
搗毀艾菲爾鐵塔,這些強盜啊,
讓以后的靈長像尋覓瑪雅文化或者恐龍化石,
它們掏出放大鏡來審視著祖先的遺體?
主啊,人無非王臣,土無非王土。從古越今,
地球上哪里還有干凈的土地?
第六章:一只北極鷗死了
《筆記》之六:在北極圈的冰湖里,一只北極鷗啄起小魚。被冰凍了數萬年的神秘病毒就這樣成功地在鳥兒的體內繁殖。這只病鳥不幸在穿越海岸時墜地而亡。數月過后,一種能讓人在一周內窒息而亡的怪病開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通過鐵路、航空和空氣向四面擴散。
主啊,誰來拯救你呵,我的太陽,
讓我的子孫涂著防曬霜也患癌癥的太陽?!
誰來拯救你呵,我的土地,
即使播下再飽滿的種子,也催生不出
挺直的詩歌、驚世的音樂和壁立的藝術的土地。
誰來拯救你呵,我的末河,
你這可憐得已喂不飽一管狼毫的故居。
文明的源頭已經枯竭了,
地球的血管已經枯竭了,
母親的乳房已經枯竭了,
父親的骨髓已經枯竭了。
主啊,我的主啊,原來我并不是
你最后的叛逆。
我爬過一個市場又一個市場,
我聽見,我在光天化日之下分明聽見
盜墓者的鐵鍬在張狂地撞擊著地球,
日夜不停地撞擊著地球不再搏動的心臟。
這把可惡的鐵鍬啊,主啊,
它們簡直試圖把宇宙都鍛造成鎳幣!
這里有遠古的麥粒、樹葉、鹿皮和草披肩,
有才出土的超越時空彈性豐腴的尸體,
有褐色的弓箭、石器、貝殼、珠寶和銅錢,
有那些記載著外星人的陶罐和象牙圖章,
還有拔高的城市、萎縮的山莊、腐爛的名利和那些
用作交易的一塵不染的市場、權利和胴體,
連同一張床發出的最后的喘息。
主啊,翻開《圣經》,你是否還說:
每一個人都是基督,
每一尾魚兒都是耶穌?
第七章:猿猴的詛咒
《筆記》之七:在酒店,我看見猿猴被五花大綁。可憐的它還悲天憫人,嘆息著青蛙、甲魚,還有蛇……那些被法律保護的珍稀動物們的遭遇。它數著人類的榔頭敲擊著頭顱的次數:一下,二下,三下……直到融化在饕餮者的血液里,它還以怦怦的心跳數落著人類的罪行。主啊,我聽見了來自猿猴的詛咒:人類啊,我遲早要毀滅你們!
喂奶,我們就要被傳染,
握手,我們就要被傳染,
性愛,我們就要被傳染,
擁抱,我們就要被傳染。
SARS靠空氣傳染,艾滋靠血液傳染,
口蹄疫靠接觸傳染,非典靠呼吸傳染,
禽流感靠食物傳染,手足口病靠交流傳染。
空氣已經傳染,血液已經傳染。
水源已經傳染,土壤已經傳染。
一切的動物被傳染,一切的植物被傳染,
一切的快樂被傳染,一切的幸福被傳染,
一切的交流被傳染,一切的媒介被傳染,
一切的一被傳染,一的一切被傳染。
由水底向陸地,我逃離,
由森林向天空,我逃離。
主啊,我的主,請你告訴我——
哪里沒有傳染,哪里不是疫區,
哪里才有自由,哪里可以安居?
沒有草、胡楊林、駱駝刺和鳥了,
我盡管擁有一顆地球又有什么意義?
在這樣的世界除了越獄,我還剩下什么?!
然而,主啊,我悲哀,我一上岸,
就沒有哪條路可以回去。
第八章:和卡爾的理論
《筆記》之八:在末河廢棄的港口,我聽見爭辯聲。水利局說:龜是水生動物,應由《水利法》管轄。林業局說:龜上岸就屬于林地動物,應該適用于《林業法》。這時卡爾走來,他翻著書說:分工越細,社會越進步。主啊,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縱是上天入地,面對刀俎者,我又怎樣呼吸?
主啊,我好懊悔,在今天,
我被好多試紙和化學公式、物理原理改造,
在一個又一個實驗室里,這道難題
連再聰明的數學和生物專家也無法演繹。
我爬來爬去,從非洲的沙漠來到歐洲的谷底,
從南半球來到北半球,從陸地來到海洋,
沿著驕傲的靈長動物消失的方向,
我渴望找到一座書房,找到書房里
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主啊!
我是最無產的革命者,我一無所有,卻一無所獲,
我刈割的為何總是全部世界的虛偽和浮躁的蛆,
一堆缺鈣的藤蔓和主義?!
這時,我看見一個人破墻而出,
那是大胡子卡爾。主啊,真的是卡爾!
他抖落《資本論》上孤獨的灰垢和冰霜,
汗水淋漓地翻搗著地球這可憐的婊子沒落的依據。
一些理論家猶如影子,披著外衣,站在岸上
幸哉樂禍地用自己的左臂抱著右臂,
眼看我和心力交瘁的卡爾,怎樣一身疲憊,
面紅耳赤爭論著世界如何被吞進物欲的漩渦里。
我問:卡爾,驕傲的妓女和避孕套,
還有不勞而活的資產擁有者,
這些算不算勞動?而勞動的價值又在哪里?
就這樣,我們說著,說著,
一群涂紅抹藍的鴨子和雞就招搖過市,
那些流著口水的影子像稻麥,一茬一茬,
它們的手從歐洲伸來,向我索要營業執照,
還呻吟如風,口號如雷,扯著標語,
那些飄飛的裙裾啊多像使館門前的一面旗。
主啊,當信仰也被感染,
當理想、藝術、主義不及一堆稻黍,
當宗教在流血在異化在自焚在客隆在殺戮,
為什么,你說為什么?我索問卡爾,
卡爾一擼胡須,聳聳肩膀,說:
資本是圍繞利潤而生存的,
像蒼蠅總是圍繞著一堆蛆。
第九章:《維也納公約》還有什么用?
《筆記》之九:發泡劑、洗凈劑,發狂運轉的空調,來自歐美的酸雨、沙塵暴、火山、地震、颶風,這發展中的學費在吞噬著人類自己。國際社會的大亨急了,他們銜著煙斗,在那里高談闊論——主啊,《維也納公約》究竟還有什么意義?
建工廠,建城市,建橋梁,建別墅,建公寓,
地球的每個細胞都在開發的快感中戰栗。
一個世界的管道伸向南海,北海,東海,西海,
像千萬條血吸蟲吸干了地球的腦髓。
它們動用航空母艦、導彈和強權
把我可憐的孩子和父兄押進這狹小的罐頭里。
主啊!這些吃肉不吐骨頭的雜種,
它們把我們的親人擠進罐頭里,
像一群群被烤熟的拉丁魚。
一切管理學說終于失控,
資本從來不會放過每寸土地。
滿目都是水泥做就的河床,石頭砌就的花朵,
泥沙堆涌的山,污水跑過的溝渠。
那是男人的汗臭,女人的腥臭,動物的尸臭,
土地的腐臭——那是整個時代的膏血啊,
而一個聲音卻從遠處飄來,
——“末河啊,人類是多么愛你!”
主啊,我只有遷徙,
盡管那些煤正在傾吐著硫,天空剛下酸雨,
盡管我至今還沒有為自己找到新的歸宿。
和我一起遷徙的不只是紅的血液,
還有白的血的螻蟻,青的血的草,黃的血的蟲豸,
沒有一點血色的詩、藝術和脊梁,
還有地球上無辜的最后一個鄉村啊,
那藩籬和炊煙上的一朵矢車菊。
主啊,我試圖拉著一個鄉村又一個鄉村,
我拉著重負,把罪惡的繩索深深嚙進我的肩膊,
我拉著那滿目瘡痍的山梁溝峁,
我拉著那些再也流不出血淚的河道。
我拉著的這艘大船陷入九曲河套里,
我在我的末河遇見了空前的阻力。
噢約,我一用力就陷入十米,
噢約,我再一用力就陷入百米,
我拉啊拉啊,我站著的大地已經摧枯拉朽,
主啊,我拉得皮開肉綻,
我拉著這村莊,淚水淋漓。
我拉啊,我的青且漣兮的黃河呵,
我拉啊,我的美且倩兮的羅布泊呵,
我拉啊,我的插著旗桿的幌子,那站得最高的標志,
我拉啊,主啊,我拉得五內俱焚,
我哭得昏天黑地。主啊,我跪下來,一步一叩頭,
我把這血碗舉過頭頂,
祭奠那一百九十四面國旗。
第十章:主啊,你可救我?
《筆記》之十:在末河下游,漁翁女生下有三只頭顱的怪魚。女兒羞憤,墜河而死。從此,末河老有哭聲傳來,老翁思女心切,每日固執地撒網打撈。一網,又一網,老翁打了七七四十九天,終于撈起一尾娃娃魚。這魚突然開口說話,她喊著:姥爺,救我?!姥爺,救我?!
主啊,為什么我從水里走向岸上,
就無法從岸上返回水里?
我只有涅為一塊煤了,主啊,
我不做鯤鵬,那些翅翼和足還有什么用?
我要銷毀為越獄而準備的所有工具,
我要把祖先和自己深埋在不再萌芽的沙漠里,
讓我和我龜族的歷史被一把火點燃吧,
讓我和風一起雷一起電一起海嘯一起,
讓我和一切行將消亡的一起發出最后的呼吁!
讓我遭遇一場地火吧,和這稻草,
和這詩稿,和這稻草一樣的詩稿,
和這強暴、仇恨、欺詐、虛偽和妒忌一起,
燃燒,毀滅,這是我最后的歸宿。
我嘲笑那些欺世盜名,嘲笑
那些戰爭論者,嘲笑那些鐵鍬、犁頭、
餐具和礦井的斑斑狼藉,嘲笑那些面對金錢的風
搖頭擺尾的筆,我對他們吼道:
拯救末河吧,就是拯救人類自己!
主啊,哈哈,我就要被焚燒,我就要被火化,
我不要這千年不老,我只要變成一團火炬,
我要用我的滅絕和升天,
為又一代人類的新生奠基。
當末河已經消失幾億光年了,
當埃及的金字塔,三星堆文化,外星人的陶罐,
秦的照心鏡和百慕大神秘的海底一起,
深埋在魔毯一樣伸展的海洋,沙漠和戈壁……
主啊,請收下吧,這是我和可憐的末河
寫給地球的絕筆!
達摩克利斯之劍啊,你劈吧!
讓閃電擊穿這沉悶和死寂,
雷啊,你劈吧,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暴雨
就要峰涌而來,摧醒這死寂后的生機!
主啊,我贖罪,我是你最后的猶大,
在諾亞方舟終會到來的早晨,
請讓我的靈魂回歸故里。
亦然,原名李寧。四川巴河人。現就職于某市機關。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會員、中國延安文藝學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共黨員。大學文化。曾任《網絡文學精品選刊》、《詩文評論》、《華西文學》、《詩文雜志》等多個報刊主編、副主編、編委,中國現代詩歌首屆“春之杯”大獎賽評委。個人被編錄《中國詩人大辭典》。1983年開始發表作品。著有中篇小說《飄逝的講義》、長篇小說《通河無言》、詩集《巴河的早晨》、長詩《血.鴿子和歷史的拷問》等。詩集《巴河的早晨》榮獲首屆作家文庫優秀文集。環境問題長詩《我控訴》作為“2010全國第三屆環境建設、經濟發展國際合作大會”會議材料。
編者按:哥本哈根會議后,環境問題已經無可回避地被人類擺上了議事日程,作為人類,你或者我——這只逃難的“烏龜”,究竟要走向何方?我們是否還要效法和重蹈亦然筆下的那只上天無門,入地無路,無處逃遁的龜?這養育生命的最后的河流(“末河”)你可珍惜?而今,干旱、地震、洪災、酸雨、傳染病源,一切接踵而至,始料不及。《我控訴》是在這樣的社會現實中出現的,近年來最擲地有聲的現實主義優秀詩作。寫出這樣直面現實、針砭時事的詩作,不僅需要文采、思想和歷練,更需要有勇氣、責任和擔當。這正是一個詩人應有的責任和忠誠,這種精神在當今浮躁的社會確實難能可貴!所以,本期特別推出此詩,以饗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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