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給自己的曇花
花圃里，有一朵曇花。
這花圃里，有很多花：牡丹、玫瑰、雛菊、水仙、臘梅……曇花覺得，她們都美好極了，牡丹有牡丹的雍容；水仙有水仙的芬芳；玫瑰有玫瑰的別致；臘梅有臘梅的孤高。
但曇花覺得，她也很好：潔白、單純，花瓣層疊，是誰也模仿不了的獨特，次第綻開，是夜間誰也比擬不了的芳華。子夜萬籟俱寂，唯有她可以幽幽裊裊，披著細碎的月華，緩緩綻放，那短短剎那，天地萬物，她在中央。
花圃前人來人往，有人愛牡丹的大氣華貴，有人喜歡玫瑰象征的浪漫愛情，有人偏愛雛菊的淡雅清新，有人欣賞臘梅的凌寒孤傲。曇花覺得，她這樣好，也應該有人欣賞她。可是，甚至會有小孩喜歡花圃邊的狗尾巴草，青睞用它編草兔子，卻沒人，這般獨寵曇花。
曇花覺得自己好極了，她的花朵樣式不比牡丹玫瑰簡陋；她的香氣也沒較水仙差到哪里；臘梅是冬天的女王，她是月下的仙子……她不覺得她哪里不如這些鮮花，可是，白日里眾人品評，沒人注意到她，那不是她的舞臺，她那時方收起疲累的身子，蔫蔫的，只能在一旁羨慕著其他花朵收到的贊嘆；卻也從沒有一個人愿意在夜間，等待她孤獨的綻放。
沒有人給過她夸獎，曇花漸漸，開始懷疑自己，開始怨恨世人。她懷疑一切只是她一廂情愿的孤芳自賞，她怨恨世人怎就不能慧眼識珠。她太羨慕萬眾追捧的牡丹，太羨慕人人寵愛的玫瑰，甚至，連沒有花看在眼里的狗尾草，她都忍不住會在某個時刻，隱隱嫉妒。
曇花開始痛苦，開始徘徊，她沒覺得自己哪里比誰差，可為什么，就是沒有人看到她的好？每至深夜，她都期盼著會有一個過路的旅人會與她不期而遇，發現這花圃里，獨一無二的，有一株曇花。可是，那人從沒來過。她甚至開始在不屬于自己的白天，開始學著玫瑰、學著牡丹，企圖用自己開剩的花枝拗出搖曳嫵媚的身姿吸引看客，結果當然是東施效顰，徒增笑料。曇花覺得，自己的心在撕扯中碎裂，她不再期待夜幕的降臨，她越來越怕白日的到來。
一日，游客稀少，眾花無所事事。曇花縮在一邊，獨自舔舐自己的身心俱疲。天空緩緩降下一只花仙子落在花圃：“你們都有什么愿望，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們實現。”
“我想讓我的紅色再嬌艷一些。”玫瑰驕傲地搶答。“我想讓我的花瓣再大一些、再多一些。”牡丹也直奔主題。所有的花都許下了自己的愿望，最后，花仙子轉頭，終于發現了蜷在角落的曇花。
“她！她看到我了！我……我應該許什么愿望……我不要再做曇花了，沒人注意到我，也許，根本不會有人喜歡我，不然，這么長時間，怎么也該等到一個有緣人了。可是……我該做什么呢？牡丹？玫瑰？我不愿意的，她們太張揚了……水仙？臘梅？其實我沒覺得她們就比我好到哪里去的……差不多的，何必要換來換去……雛菊？狗尾草？不不不！我比他們強太多，為什么要自甘墮落……可……可是，她們都有人喜歡，我變成她們其中的一個，也就有人喜歡我了……可……可是……”
“哦！一株少見的曇花。你想要什么？”
“我……我該變成什么……”一團亂麻的曇花更加緊張，越發理不出思路。“我……牡丹……玫瑰……水仙……臘梅……雛菊……狗尾……等等！什……什么？你……認識我？”“哈哈，曇花，不是嗎？說起來，我看過那么多各異的花朵，卻還沒在深夜見過開放的曇花，唔……啊，不說這些，你有什么愿望？”
“我看過那樣多各異的花朵，卻還沒有在深夜，見過開放的曇花。”這話“叮”的一聲，敲在了曇花的心弦，輕輕地一下，卻讓曇花的世界在一瞬間凝滯，所有的焦慮、猶豫、彷徨，都隨著這輕輕的一句，在曇花的腦海里統統消失，只剩下一片純白，然后“嗡”的一聲，讓曇花從頭到腳、由內而外地震顫。“滴答”，曇花才發現，自己竟已落下淚來。于是，她知道了什么。
“哦，奇妙的曇花，你在思考些什么？說出你的愿望，我會為你實現。”
“……不，謝謝。”靜默過后，曇花輕輕開口：“我很好，什么都不需要。”
“嗯……那好吧。”花仙子疑惑地歪了歪頭，甜甜一笑，飛遠了。
目送著花仙離去，曇花舒了舒枝蔓，沒再強扭出一副曲折的身形欲迎還拒，找了合適的姿態，閉目養神。
夜晚，萬物靜謐，花圃里只剩曇花清醒——到了她的時刻。星河燦爛，清風徐拂，曇花又一次揚開了她的花瓣，緩緩款款、純而神圣。潔白的花瓣由輕闔一片一片漸次舒展，由玲瓏骨朵綻成飽滿，露出清雅的蕊，與朦朧滑密的月光交映，照出的，是絕代光華。“哦！一株曇花！”花仙的話縹緲在她的耳際，淚水滴落的一瞬，她知道，她畢生所求，不過是被看到是一株曇花。她就是一株曇花，哪怕變成牡丹、玫瑰、雛菊、臘梅、狗尾草，在骨子里，她依然會是一株曇花。誠然她渴望矚目，但那前提，是她還是曇花，還是自己。
從此，無畏寂寞坎坷。
人生，是一朵開給自己的曇花。
（文/抒泠）
作者：抒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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