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
那是一個初夏的早晨,我正在給兩位病人針灸,不經意間抬頭,看到玻璃門外似有倆個人。
“是看病嗎?進來坐會兒吧!”,我隔著藍色布簾對外說道。
“哦,沒事,我看會兒。”一個年老女性的聲音。
“進來吧!我們也在扎針,你進來坐會兒吶?!币粋€客人也請她們進來。
我聽到木棍滑過地面瓷磚的聲音,我把布折簾打開,只見一位頭發胡茬花白的老頭兒,背著一個年老的女人。老婦人一手握著一根木棍,我立馬想到那位婦人應該是行動不便了。
“阿姨腳怎么啦?”我問道。
“我30年前得淋巴癌治好了,后來右膝蓋疼,拄著拐能走路,再后來左膝蓋疼,武漢大醫院檢查說傷了神經,5年前就不能走了,拄著拐也只能一點點挪動,好多人說你這兒針灸厲害,我想問下,我這幾十年了還能治嗎?”阿姨緩緩說。我搬椅子讓老人坐下。
“時間太長了,你__試試吧!”我本來想說“估計沒效”,但感覺那樣說,她就完全看不到希望了,所以讓她“試試吧”。我幫她號完脈,看過舌診,身體比較虛弱。我心里已經設計好了一套針方,我說:“今天開始扎針試試吧?!這個估計得花些時間?!蔽覝蕚湎扔靡惶字苯俞槍οドw疼的針方,一般會很快顯出效果。
“老頭子,那你說試不試下子吶?”阿姨望向大叔,眼里充滿期待。
“來了就試下子吧!”大叔朝我笑笑說。
我用的是“奇穴”,所以用穴不多,一共扎了六針,然后讓她自己動動雙膝。
“扎這么少的針行嗎?我這老病。”老人疑惑的問。
“其實治病,針藥都不在多,而在于精,在于對癥。你看武林一流高手比武,只需要幾招制敵,那些三流高手總是要幾十會合還不分勝負,你說哪個厲害呢?”我笑著說,兩位老人也笑了。
給兩位老人倒了茶水,我們就閑聊起來 ,我問道:
“你都不能走路,怎么不教小孩開車送來,或者打個的呢,就是背,也叫小孩背呀!大叔都這么大年紀了,怎么背得動?!?/p>
阿姨眨巴著眼睛,似乎含著淚花,說:
“莫提細伢兒,我生倆個兒,有么事用啊?老了哪個管你死活唦?!?/p>
“兩個兒子,那平分嘛?!蔽艺f。
“大兒子結婚了,小兒子30多歲還沒找媳婦兒,大兒子一毛錢都是好的,小的孝心好點又拿不出錢,哎,你說生兒有么事用?”阿姨聲音哽咽,大叔一言不發。
等了一個小時,我把針取了,讓她站起來感覺下,她說哪會這么快呀,一邊起身扶著桌沿,突然露出欣喜的笑,說:
“好象是有勁點兒,先前哪能站得住,現在扶著桌子能站一下。”大叔也笑了。他緩緩弓下身子,讓我幫忙把阿姨扶上背,只見他努力的、慢慢的吃力的掙起身,我再把棍子給阿姨拿上,他把阿姨往上抖了抖,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我立馬跑上扶起,他說樓下他開有三輪車,背到樓下就行。他弓著老邁的身軀,脖子使勁向前伸著,背上的老人搖搖欲墜。
兩位老人每天準時來,大叔出去轉轉時,阿姨說:
“少年夫妻老來伴,你們年輕人現在還不懂得,等將來老了就曉得呀!我要不是你大叔,早死了,他七十七歲,我也七十了,他腰不好,你看天天背上背下,多虧這老頭子?。 卑⒁踢煅手鴾I水長流,我趕緊遞上餐巾紙。
“老伴老伴,老了才曉得是伴哦!莫說阿姨話多,你說你們這些年輕人,曉得這些嗎?曉得個狗屁,爭兩句吵兩句離婚,你說這……”老人沒說完,用紙不停擦著滾落地淚。
我欲有所思,是啊,夫妻之間磕磕碰碰也許難免,也許小的磨擦是為更完美的交溶吧。
老人在我這兒治了一個多月,能拄著棍走十幾步,再沒大的進展,所以,他們也不愿再針,覺得比較滿意了,我也把大叔腰治好了。阿姨總在唸叨大叔的種種,比如愛喝酒愛抽煙,比如年輕時的爭吵打鬧,比如老來的唯一依靠。那彎得幾乎著地的腰身,那向前伸長的、掙得青筋暴起的脖子,激起我心中陣陣漣漪。我只收取阿姨的針具錢,大叔的治療費用全免了。
世上最浪漫的事,未必是背靠著背坐在夕陽下,而是那蒼老的脊梁,依然愿意扛起你不再年輕的身軀。
(文/天南星)
作者:天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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