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和生人

　　今天在家休息,兒子不知學校有什么原因也放假一天在家。吃中午飯時,兒子問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問題:"媽媽,大人為什么要離婚?"

　　在美國生活久了,我真不知道"自由"這個詞該是褒意還是貶意。太多的稀奇古怪的事在身邊發生:同性戀異性戀,結婚的離婚的,復婚的同居的;不要養孩子的,同性戀要結婚,要孩子,生孩子;七十歲娶三十歲的,十六歲做爹媽,生了孩子送給人家養。這么多年下來,不論是聽來的,還是親眼看到的,我還繼續感到奇怪,那才奇怪了!

　　我以為,出生,成長在美國的兒子會我一樣,習慣了。

　　兒子的同學中,和親生父母一起生活,有完整婚姻的家庭并不多。孩子,要么和單親的爸媽生活,要么和祖父母生活,更多的,他們生活在一起的父母有一方不是親生的,兄弟姐妹的血管里都流著不同雙親的血。

　　"為什么這么問?"回答這樣敏感,復雜的問題,我必須知道它是從哪里產生的。

　　"羅伯特在家老四,他的媽媽生了四個孩子后想起離婚,是不是也太晚了?!"兒子若有所思。

　　我的家住在一座小城,兒子從小學到中學,在公立學校讀書,他的很多同學,從小就混在一處,平時一起上學,課后一起參加活動。春秋天,一起踢足球;夏天,一起打棒球;冬天,又一起在室內打籃球。在一年四季的比賽,訓練的來去接送中,我一天天看著兒子成長,也看著他的同學長成大小伙子。

　　我知道兒子提到的羅伯特。兒子九歲那年,萬圣節討糖,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羅波特扮成一個仁者,被兒子另一個同學路易斯的媽媽領著。兒子向我介紹時,他脫下面具,露出一張英俊的臉,笑容天真,燦爛。我不能相信這樣甜美的孩子會總不做作業,上課走神,成績最差。

　　"你什么時候和羅伯特混在一起?你還去他家里玩嗎?"我有些不高興。

　　我不強調兒子一定要和品學兼優的孩子做朋友,但他交往的同學,家庭環境,思想上一定是健康,干凈的。兒子小時候,上誰家,我會接送,同學家的家長是首先被我審核的。

　　在美國商店購物時,購物口袋上經常印著走丟孩子的照片,照片底下寫著:你們看見過我嗎?我注意過,有的照片是很早以前照的,孩子已丟失很久了。后來兒子長大一些,去同學家玩第一件事是給我掛電話,表明他安全到了,接還是一樣地接。

　　最近兩年,他竄到一米七的高度,我不好意思再跟在其后,但規定他出門前帶自己的手機,去哪里,呆多久要事先講好。

　　"我從沒有去過羅伯特家,每次我在路易斯家玩都會碰到他,他就好像住在路易斯家似的。"兒子有些委屈。

　　"羅伯特媽媽家和路易斯家是鄰居,兩家的院子相連的,沒放柵欄,羅伯特經常穿過自家的院子來和我們玩。"兒子繼續。

　　" 我是最近才發現他特別聰明。他的國際象棋下得可好了,我總輸給他呢。"兒子的口吻里透著佩服。

　　"那為什么不好好讀書呢?如果是故意的,這樣的小孩更不好。"我不茍同。

　　"羅伯特說,他對什么都沒興趣能,只有象棋。"

　　"那他的爸媽都不管管嗎?"

　　"他的親爸親媽早就分開過,離婚了。現在倆人都有了新的家,可他們仍都住在一條街上,一個住頭兒,一個住尾兒。羅伯特換著家住,爸媽對他很客氣,都不敢說他,怕他傷心,怕他生氣。他總能從父母雙方那里領到錢和禮物。可羅伯特說他不喜歡那些東西,因為他們都不要他,不愛他了。"兒子越說越氣憤,好像是在講自己的事。

　　"大人的離婚不代表不再愛自己的孩子,羅伯特這么想是錯的。父母也是普通人,他們有選擇錯的時候,所以要更正過來嗎。"我試著跟兒子解釋愛情和婚姻的復雜性,一刀切的對錯在這里行不通。

　　"我不同意。結婚,生了四個孩子,才發現錯了?!都是第四個了,是不是發現太晚了!"十四歲的兒子第二次和我討論愛情。上一次他提到自己朦朧地喜歡一個女生,他很不確定,很害羞的樣子,可今天他講話的態度斬釘截鐵,不容質疑。

　　"那你說,父母如果不再相愛了,孩子多大可以接受離婚的現實呢?十六行嗎?"我試探兒子。

　　"至少要等到孩子上大學吧。"兒子回答。

　　聽著兒子的話,我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時候,我的父母總是在吵架。

　　我十來歲時,父母幾乎天天在吵架。那時生活貧窮,爭吵的事情十有八九圍著錢花的多少,分房還要等多久,升職的公平與否。最開始是彼此的一兩句嘮叨,然后是互相的埋怨,接著往往升級成對罵,偶爾有一方急了,還會動手。

　　最開始,當這種事發生,我害怕極了,倆人鬧得很兇,我會不知所措。隨著他們的天天吵,我漸漸地覺得他們很惡心,讓我厭惡,羞恥。他們打起來可以把結婚證書撕掉,過后卻照樣在鄰居前一起出入,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我不相信這里還有真正的愛情,正常的婚姻,希望他們最好離婚,是解脫所有人的最好辦法。

　　我的覺得當然是我的一廂情愿,最后什么事也沒發生。

　　做過孩子,又做大人。在生活里浸泡久了,困惑,難堪的時候會越來越多,如果我曾認為當年父母的榜樣不夠好,那今天我做的如何?在兒子未來的回憶里,我又是什么樣的形象呢?是不是也是自己痛恨的那種呢?
　　（文/君念）

作者：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