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我門揉著惺松的雙眼在父母的吆喝下從床上爬起,匆匆地扒幾口飯就跑到你家,磨好柴刀待太陽出山后,我門幾個十二、三歲的男孩便笑哄哄地上路了,帶上半包炒熟的紅薯片,到十里以外的山上去撿杉尾。
初秋的早晨,霧氣很重,崎嶇的山上盡是水珠,于是你便折下一跟木柴在前面開路,到了半山腰,我們坐下來休息,你又自告奮勇講起了故事,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廟,廟里有幾個和尚……你還沒講完,我們便爭先恐后地一起說:“大和尚講,小和尚聽?!庇谑俏覀冇止笮ζ饋恚谛β曋形覀兣牧伺钠ü缮系幕覊m又開始啟程了。
抵達目的地,我們來到了遍布青苔的泉水邊,紛紛拿出紅薯片,邊吃邊商量等下相聚的地點,然后我們就分開行動。那時我年紀最小,平時又在學校念書,上山的機會并不很多,你帶著我一起找尋。其實你只不過比我大兩歲,個子也不比我高,但你看上去卻老練許多。望著前面你單薄的背影,我想起了你那酗酒的父親和多病的母親,小學一畢業你就失學了。十三歲就是生產隊的半勞力了。村上的老人都夸你不像你父親是個懂事的孩子。
剛開始撿杉尾時,我沒有經驗,一看到紅烘烘的一片就大叫起來,可當我興高采烈趕過去卻發現是別人撿剩的枝葉,不一會你馱著好幾根杉尾過來了,而我還是兩手空空,沒辦法你還得帶著我到處尋找。其他的人都陸續下來了,我們兩個也用藤條捆好了杉尾。然后大家都坐在地上,磕掉破解放鞋里面的灰塵和樹葉,擦去肩上的杉皮,放下柴刀,穿過那纏滿青滕的樹叢來到那斷崖的泉水邊,我們一個個依此飛快地蹲下身,撥開鋪在水面上的樹葉,貪婪地吮吸著泉水。此時將近正午,太陽火辣辣地照著山崗,風也懶得動,樹上的葉子打著卷兒,只有斷崖的水邊很是蔭涼。我們喝足了水,吃完剩下的紅薯片,斜靠在水邊的青石上又天馬行空扯談起來。紛紛盤算自己的杉尾能賣多少錢。坐了一會,又是你最先起身,我們懶洋洋地跟在你身后,下山時,你跑在最前面,而我的雙腿象灌了鉛一般總是被你們拉在最后。正當我背不動時,你又上來了,接過我的杉尾,“蹬蹬蹬”地跑下山,我很詫異你那來這么多的力氣,來到山下,我們大家都沒勁了,坐在地上不愿動,這時候肚子也“呱呱”直叫,于是你一個人偷偷地溜進別人的院子,抓起一把正在翻曬的紅薯片就往回跑。紅薯片很是干硬,可我們嚼起來很是起勁,有時竟流出了口水。
回到家,大概是下午兩點多了,我們吃飽了飯,舒舒服服地洗了澡,換上干凈的衣服。然后你用板車馱著杉尾趕到鎮上的收購站,收杉尾的那個人鼻子特別紅,我們背后管他叫“紅鼻子”,那個家伙對我們小孩沒有一點同情心,隨便點了一個價錢比我們預想的要少一塊多錢。你與他爭吵,但他絲毫不為所動,因為沒有第二個收購站,所以他一直很高傲。但我們一出來又高興起來,因為這畢竟是我們親手賺來的錢。我們又跑到那個包子店,那時包子也只有五分錢一個,吃包子也是我們賣完杉尾后最大的期望。而且我們還得躲著父母,尤其是你每一分都要交給你那酗酒的父親。
晚上,你來到我家,我們擺出了自己做的瓦子棋,你的水平比我要差,每一次都是你大敗,可你總不服氣,每一次非要贏一盤才能走,每一次都玩到很晚,每一次你都是被你父親扯著耳朵不甘心地離開。
第二天,我又得背上書包上學了,而你卻帶著另外幾個男孩去撿杉尾。
六年后的一個秋天,我如愿以償上了大學,而你卻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父親。那年寒假,我興沖沖地從省城趕回家,好想與你聊聊上大學的趣事,而我卻意外地得知你被汽車壓死的消息。聽說那天你也是去山上,但不是撿杉尾,而是去偷砍樹木,結果被別人追趕著不幸卷入飛馳而來的車輪下。我望著茫茫的天空發呆了很久。第二天便是你安葬的日期,我站在山上看著你被緩緩地抬上來,你那不滿周歲的兒子由別人抱著號啕大哭,而這些你都不清楚,不清楚你已經死了,不清楚你還有個幼小的兒子一直在等你回家,不清楚我這個童年的伙伴也在這里送你上山。鞭炮聲震撼著這塊潮濕的土地,也震撼這我這顆年輕易感的心。你就這樣迷迷糊糊地上路了,那路上也很黑暗嗎?
多年以后的這個夏天,聽說你苦命的兒子考上了重點大學,你那破舊的房屋一下熱鬧了許多。村里的鄉親很多人都流下了歡笑的淚水。那天我回到老家,你兒子遠遠的一聲“叔叔”差點讓我嗆然淚下,我又想起了我們艱難的童年,想起了秋天那些我們上山撿杉尾的趣事。如今一切都已經遠去了,你一個人在山上平靜地躺了二十年。看到你兒子也已經長大成人。想必你地下有知也會非常欣慰!在這個特別的日子里,我寫下這篇平淡的文字算是對你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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