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裂無聲

　　磊子與羊。大漠黃沙，土灰色的天氣。影片一開始就已經(jīng)奠定了所有的情感基調(diào)。干澀，窒息，壓抑，無望。影片圍繞一個孩子的失蹤，父親的尋找為主線，然后不斷牽扯出案件本身的牽連，非法采礦，作假的官司，偽善，底層的無望，錢權之下人性的扭曲。是一種悲痛，沉思，卻又漸變成了理所當然。影片一直貫穿著吃羊肉的鏡頭，甚至是整個吃的過程中細節(jié)的刻畫，但是人們想到的并不是羊肉的美味，而是殺戮。各種打斗的場景，血腥與土灰的結合，是一種精神反胃的沖擊。

　　是和發(fā)小一同看的這部影片，幾乎從頭哭到尾。是因為里面喪失的人性而哭泣嗎？并不見得，這種事實令人憤怒，但不會催淚。大腦是最大的加工廠，對同樣的畫面不同的人被勾起的是不同的記憶和心靈觸感。

　　在煤礦挖煤的礦工，聽到兒子消失消息，收拾行囊回去找孩子。影片中沒有冗長的刻畫，只是采用了超有畫面感的細節(jié)展現(xiàn)。在回家的列車上，臉上帶傷的父親（在聽到兒子消失之前正在工地上與人打架，其實是被打在地上，這個打架的鏡頭出現(xiàn)在開頭，看到后面主人公的回憶，才會明白這是一個鋪墊）手上提著那種白色漆紅色印花的鐵盆，還有臟亂的被褥，這是很多外出務工者的普遍形象。

　　回家之后先是一個簡陋的羊肉館的特寫，這里出現(xiàn)了很多羊的尸體，血淋淋的羊肉也很赤裸，每一個畫面都輝映著爆裂這個主題，剛開始后廚里一直剁肉的屠夫一直沒有正面鏡頭，但是鏡頭卻也一直在他身上，店里面有個人在吃羊肉，吃羊肉的樣子一直特別的齷齪，我是這么覺得的，但是配上身前一直滾燙的冒著泡泡的羊肉湯，整個畫面莫名的詭異，如果這個畫面一直持續(xù)下去的話，大概會有很多人崩潰，所以在這崩潰之前，回憶的畫面打破了心理緊張。

　　原來之前因為非法采礦，主人公不在文件上簽字，而其他村民想要簽字，意見不合發(fā)生沖突，誤傷了別人一只眼，而被傷的讓人就是羊肉店的屠夫，傷了別人的眼后，主人公自己咬斷舌頭，從此不在說話，換了一個打工的地方，這也輝映了影片開頭，主人公在地上被打而卻不還手，應該是不想再惹事端，也同樣解釋了為什么一回到家里，他沒有先回自己家，而是去了屠夫的羊肉店，因為村里和他有過節(jié)的只有。回憶的畫面被孩子的哭鬧聲打斷，主人公匆匆趕過去看到的是帶著奧特曼面具的男孩子，而打開面具不是自己的孩子。

　　在主人公回自己家的路上，遇見了村長，這是滿口道義，以大局為重，實際上卻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置村民與環(huán)境和正義于不顧的偽善的代表。在回憶的那個片段里，屠夫和主人公打起來時，旁邊的人要拉架，卻被村長攔住了，這個小細節(jié)也能看出村長自私的本質。

　　這次看到主人公時，面上的擔心和眼睛里的不懈也是被演繹的淋漓盡致。而且村長的著裝比起回憶里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可見從簽字之后，村長從中獲得了不少好處。從一個項目中獲得利益已經(jīng)成了官場里潛規(guī)則。身邊這種事情就已經(jīng)很多，一個村長，本身就沒有多大的情懷，國家大義，人民幸福都是排在自身利益之后的。

　　就像年前村里的換屆選舉，村里的工資多少我不清楚，但是新上任的村支書是我們那邊一個旅游景區(qū)的包工頭，工資肯定比在村里多，但是他卻也是擠破了頭往里進，一是因為進入體質工作本身比較有面子（典型的想法），二面臨新農(nóng)村的改革整合，會有項目可以撈錢嘛，在這個利益至上的社會里，無私高尚甚至敬業(yè)都成為一種奢侈。很多人考公務員，這是進入體質的一種普遍途徑，但是沒有幾個人考公務員的初衷是我想實現(xiàn)理想，我想為人民服務，我想干一份大事業(yè)等等。大多數(shù)的說辭都是穩(wěn)定。這是一種扎根在社會中很久的風氣。

　　很多時候想到某個官員，到最后才會想到他的功績，很多時候是那種明明懷疑卻又本能的臣服。腐敗和壞的風氣固然可怕，但是最可拍的卻是漸漸的人們會覺得這種風氣理所當然，即使痛恨卻不去打破。胳膊擰不過大腿，這種說法是對的，但是得看多少個胳膊和多少個大腿。正義總能夠戰(zhàn)勝邪惡，前提是得聚集的正義之光足夠強大，社會中胳膊的數(shù)量比之大腿還是多得多的，世界上不缺乏事情的評論者，而缺積極的參與者。總有很多人喜歡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處事態(tài)度，這是一種最涼薄的姿態(tài)，你這一刻處在事情的外圍，也許下一刻就處在漩渦中心。

　　主人公回到家時，有一個鏡頭是他的妻子正在吃藥，他回到家時妻子已經(jīng)吃完藥坐在了床上，妻子一看到他就哭了，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兒子的失蹤，所有的委屈，無助，擔憂都在那一刻爆發(fā)。是一個怎么樣的家庭怎么樣的女人呢，丈夫執(zhí)拗，與人發(fā)生沖突后變成啞巴，并且被迫離家，自己在家?guī)е鴥鹤樱B(yǎng)著一群羊，身體還多病，每個月還要賠償給屠夫家錢。突然想到了許多農(nóng)村的婦女，也是很多一樣的情況，丈夫在外，留在家里的要處理好各種人情世故，周旋著身邊的算計與不懷好意，操持著家務教育孩子贍養(yǎng)父母，各種獨當一面，沒有什么特殊照顧，也就失了女人的自覺。委屈，勞累貼在責任上面，都變得渺小與不被注意。丈夫出現(xiàn)的一刻才會瞬間漏出女子的姿態(tài)吧。

　　雖然這部影片無關乎愛情，但是從那個細節(jié)卻也是想到了某種愛情的姿態(tài)，我可以身經(jīng)百戰(zhàn)強勢霸道，高冷獨當一面，井井有條又熠熠生輝，這都是在你不在的日子里，而你一出現(xiàn)我也可以瞬間變成小綿羊，撒嬌賣萌打滾，一順毛就瞬間變成小可愛。咳咳，扯遠了。

　　風起時穿越過一個個山丘，大漠孤煙，黃沙漫天，一個人站在土堆上，想象著兒子可能出現(xiàn)的任何地方，余暉打在臉上時，細密的汗珠順著皺紋慢慢滑落，無法呼喊，無法訴說，無法詢問，還擔負著妻子和母親的希望，焦急絕望卻不能哭。這也許是很多男子的寫照吧，找孩子只是各種事情中的一個代表而已。昨天還聽朋友說作為男孩子的壓力。想來也是，夢想，事業(yè)，家庭。自古至今，男子的形象一般是偉岸呀，是大樹與支撐，小到撐起家庭大到撐起國家，在外是戰(zhàn)士，為了事業(yè)與生存努力奔波，在內(nèi)是父母子女妻子的依靠，委屈可以訴說，但艱辛卻是自己扛，很多事情，一旦選擇，責任加身，就得把身份演繹到最好。

　　之前看到太宰治的《人間失格》這本書，應該會比較喪，想著生活本來就失去了很多美好了，還是不要再看太多的灰色的東西給心靈找刺激了。但是看完電影，卻突然看到滿紙盡是底層話語權的淪喪，拳頭發(fā)聲是最無用的底線，終于淪為精英階層權術政治的調(diào)味劑。當上層失態(tài)，中層失德，底層失語，人間便失格。主人公執(zhí)拗到令人心疼又害怕，這種沒有背景，沒有實力的真底層沒有腦子空有蠻力，沒有主角光環(huán)，在電視劇中絕對是各種炮灰，活不過兩集的那種。

　　而剛開始之所以發(fā)生沖突，就是因為全村人都答應簽字賣地，只有主人公自己不同意，還在分不清局勢下與別人發(fā)生沖突，導致局勢的不可挽回。

　　在找孩子找到某個煤礦時，煤礦負責人看他可憐，留他吃了飯，這也是影片中少有的溫暖的地方，吃飯過程中正好碰到昌老板的人來武力收購煤礦，所有人為了保護煤礦發(fā)生了群戰(zhàn)，而主人公為了阻止而砸壞了老板的車。

　　其實突然想問大家一個問題，如果是你你是吃完飯就走，不管這場毫無懸念的爭斗，還是會出手幫忙，然后一起被暴打。如果你是那群礦工你是會為了堅持一直守護自己的煤礦而選擇與強大的對立勢力而打斗，還是會選擇交出煤礦呢。會不會有很多人會想，對呀，我到底該怎么做。其實當我們開始想的時候，這個問題已經(jīng)結束了，答案也已經(jīng)很明確。我們的世界是彩色的，再也不是非黑即白，面對對錯鮮明的問題，我們要考慮各種現(xiàn)實加入的色彩。我們已經(jīng)是越來越與這個社會相似的人，這個人類一同親手造成的社會。再也不是對不起和沒關系就能解決問題的年齡與世界了。

　　群戰(zhàn)結束后，主人公隨著昌老板的人坐車去找昌老板，他當然是沒有錢去陪車錢的，也許是看黑暗新聞看多了，總覺得如果不是在演電影，這個人多半是有去無回了吧。甚至在后面因為昌老板下屬的一句話，孤身一人去闖公司，打倒所有保鏢去找一個答案，退一步講，如果孩子真的是被關在了昌老板的小屋里，你毀壞了公司，打了人，找到了孩子你還有命帶孩子出來嗎。其實這樣去講又覺得太苛刻了，一個一無所有一心找孩子的父親應該去怎么籌劃呀。能用的也許就只有這種簡單又笨拙的方法了。

　　很多人在看到主人公的妻子求神燒紙期盼兒子回來的場景時覺得無知，這何嘗不是無能為力的辛酸呢。突然想到自己如果中途沒有意外的話會去新疆，想到父母在假期時的各種勸說，又覺得辛酸了，現(xiàn)在能做的也許就是好好保護好自己，不去給父母惹事情。想到執(zhí)拗的主人公，自己何嘗又不是這種執(zhí)拗的人呢。不會人情世故，看透卻懶得敷衍，直來直去扔在電視劇里也是能瞬間被殺死然后領盒飯的炮灰。但還是會天天嚷著要保持初心，想著磁場效應，做好各種溫暖的事情等著自己的磁場出現(xiàn)。很多人說這樣很好，物欲橫流中每個人都百煉成鋼，心眼一個比一個多，所以這種性格很珍貴。但是說不定內(nèi)心里卻笑著說，世界上多一點你這樣的傻子吧。利益至上時磁場效應越來越渺小了，就像影片中的昌老板和律師。

　　影片在最后揭示出孩子已經(jīng)被昌老板失誤殺死了，所以昌老板在第一次看到主人公時沒有讓他賠車，心里還是稍微有愧疚與良知的，但是在第二次發(fā)生正面沖突時，為了自己所得，心中僅有的良知也泯滅了。甚至還動了殺心。

　　而故事中另一個關鍵的人物，那個最應該發(fā)聲，卻一直沉默的律師。他為了錢，幫助昌老板打贏了官司，擺平了所有罪行，目睹了孩子被失手誤殺的全過程，卻一直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直不曾發(fā)聲，甚至最后因為利益沖突，昌老板綁架了律師的女兒來威脅他，被主人公無意間救了，律師自始至終也沒有把孩子死了這件事情告訴主人公。一個特別諷刺的鏡頭，警察在審問律師時，律師只承認了做假的辯護，關于孩子的事情只字不提。明明摘掉眼鏡時，眼睛里有感性的東西存在，帶上眼鏡又恢復一貫的冷漠，隔絕了所有事實。

　　影片中最不招人喜歡的就是律師了吧。這也是最接近主題的一個角色。其實生活中這種人比比皆是吧。一旦牽扯到自己利益的時候，都會潛意識的往后退，退到安全線以外，免得自己被灼傷。這種環(huán)境，明明人潮擁擠，卻放眼滿目荒涼。看完電影，發(fā)小問我，如果有一個移民的機會你會選擇換國籍嗎，我想我不會，但是，如果有一個穿越的機會，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去春秋，那是我們精神河流最干凈的上游，再不濟也去漢唐。

　　影片中除了所有可怕的現(xiàn)實，還有溫暖的存在的。屠夫一家就比較溫暖了。有一個鏡頭是昌老板的人在追殺主人公，主人公無路可逃時躲在了屠夫的車里，而追殺的人過來時，屠夫給他們指了一個錯誤的方向。如果是普通人，沒什么大不了，而主人公和屠夫可是有仇呀。關鍵時刻屠夫還是蠻可愛的嘛。而且，其實除了律師之外，還有一個人目睹了昌老板殺孩子的過程，就是屠夫家的孩子，而且最后謎底的揭曉也是因為屠夫的孩子把過程畫在了墻上。其實如果影片最終是定格在這幅畫上結束的話電影效果會更好，但是那樣估計廣電不會讓播的。

　　好了，扯了那么多。如果最近心情挺好，還有人安慰，有人哄的話，就去看看這個電影吧，《暴裂無聲》，如果心情不好，又沒人可以依靠，就看點開心的東西。
　　（文/蓮安）

作者：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