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她本是一個大家閨秀,上個世紀初她出生在一個比較富有的家庭里,本來應該有一個幸福快樂的童年,卻生不逢時,國家正值亂世之秋,加上天災人禍家庭逐漸敗落,十幾歲的時候因遭土匪綁架,受到過度驚嚇,被贖回后便大病一場,從此導致兩耳近乎失聰,眼睛視力模糊,智力下降,再加上封建習俗的裹足(裹小腳),致使一生能力受限,縮小了她的世界,這樣也使她的思想及其簡單純樸。
奶奶的視力模糊聽力局限,奶奶的思想簡簡單單,奶奶生活普普通通,奶奶的世界很小很小,小的甚至從未走出過村莊。她的心里只有兒孫,兒孫就是她唯一的精神世界。
我有一個姑姑和一個伯伯,我的父親最小,姑姑剛成年就嫁了出去…… 我沒有見過爺爺,聽說爺爺至幼就雙腿殘疾全靠雙拐走路,中年便因病早逝,當時父親還在讀書,全靠大伯支撐著這個家……。
大伯家住在村子的西頭,我家住在村子的東頭,連接著的是三四百米跨越村莊的一條小路,奶奶整天就往返在這條小路上。她的工作只能做些掃地、摟草、擇菜、剝豆子、花生、還有剝麻。不管誰家有這樣的活她總是積極搶先的去干。說到剝麻可是她一生中最偉大的事情,想起那時我們種的大麻家家垛的比房子還要高,那時你看她就來了精神,就像武士一樣斗志昂揚,披掛上陣,帶上她用舊車胎縫制的護手套,帶在指頭上像翡翠扳指那樣醒目,再穿上黑色粗布大圍裙,端坐在凳子上擺動她的雙臂,指甲像利爪一樣撕掉大麻的黃皮,根根秸稈像白色的標槍紛紛落在她的面前,絲毫不遜于木蘭上陣。
至此她要從秋季到冬季甚至跨越到春節后,才完成她這一項年復一年的偉大任務。那垛垛小山似的大麻像抽絲般的被她扯平,可想她的手臂是多么堅韌。
勤勞的奶奶每到晚上我們睡下了她還在給大麻噴水潤皮,早上我們起來時她已經披掛上陣了,就這樣日復一日的,不厭其煩的進行著這一項工作。你認為她真是銅臂鐵手嗎?你要是看看她的手便知:有時未來得及更換護套,磨的她手指出血,深夜里用她所謂的餓吐沫(唾液)搓揉臂膀,她說能療傷止痛。
奶奶的殘疾使她形成了孤僻、好強、耿直的性格,她能做的事情一定會去做,從不閑著,不愿讓人說她不如別人,把一生的精力都獻給了這個大家。
在一個深秋的夜晚,我被家人叫起說奶奶不行了……
奶奶生病已有兩年多,她的病不是天地之災,也并非身體衰老所至,而是來之心傷。老姑娘回來本來就是高興的事情,奶奶自然要去幫忙,不會做飯往灶洞里加個柴草還是可以的,但卻被 嘲笑她聾瞎不中用還來爭嘴吃,這么惡毒的話,她們認為面前這個聾子一定聽不見,想怎么嘲笑就怎么嘲笑,沒想到忽而會復聰的奶奶恰在這時恢復了聽覺,她們一席話被她聽的一清二楚,齷齪之語刺傷了她那顆純樸善良的心。可憐的奶奶從來就不會跟人爭吵,莫大的委屈郁悶在心幾天不吃不喝,不久就患上了精神分裂癥,狂躁、失憶時常發作,大小便不能自控。此時的問題,誰又能擔當這個義務和責任呢!只有我的母親……。在這樣兩年里奶奶受盡了病痛的折磨,她那飽受風霜的心,再也不想在這居心叵測俗世之間生存下去了,她服下了半瓶安眠藥……。
我們來到廳堂,奶奶已經躺在地鋪上了,我看見她張著嘴尚有微弱的呼吸,嘴唇蒼白干裂,我端來一碗水慢慢的喂她,我好想救活你奶奶!此時我受到了訓斥“活過來你能替她受罪?還是你能整天伺候她?”我無言以對……。奶奶最終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永遠離開了我們,離開了這個世界。
30年了!每當我回到家鄉走在村前的小路上,奶奶的身影就會浮現在我的面前,她手里還是拿著掃把、簸萁、篩子、指頭上帶著扳指樣的膠皮套;秸稈在她面前飛舞,廚房內被她填滿柴草與落葉……,看:她又在用她的臘菜和豆渣反復蹭著,鍋內炒菜時所剩下的油水,多么勤勞節撿的奶奶啊!
走進她曾住過的房間,仿佛那張床鋪還在,床頭仍舊擺放著她那口棺材(年輕時因病重買來一直在奶奶床頭放到她88歲),瞧:那床鋪上奶奶正卷曲著身子躺著,懷里抱著她的寶貝孫子,我頓時喊叫到:“奶奶我熱、我熱呀!奶奶……”。此時我已淚濕衣襟。
奶奶沒走,她拿著鑷子叫我給他拔睫毛,馬桶滿了叫我給她倒掉,趾甲長了叫我給她剪一剪,叫我給她撓背……;你看,又給我吃她省下的饅頭、花生米、糖果……,還有我媽媽孝敬她的雞蛋羹。又聽見大伯和父親對著她大吼,態度卻是不好,不過還是常常給她買來她愛吃的香煙、洋糖之類,生活上也道是依著她,這也算是孝敬了吧。
最讓我不能忘記的是:大概我六七歲的時候,我奶奶的侄子來了,我叫表叔,在我姨奶奶家表叔問我“你跟誰最親?”我天真的回答“跟我奶奶親、還有媽媽親、爸爸親”。然后我忽閃著眼睛看著表叔說:“你跟我奶奶親、跟我媽媽不親”。沒想到這句童真的話,盡然惹來了禍端,姨奶奶立馬追問“是誰告訴你的,挑撥親情”,“我想出來的”回應了她,然后就跑了回去。姨奶奶便隨后追來,對著我媽嚷到“小孩子怎么能說出這種話來?分明就是大人教的”,指責著媽媽,委屈的媽媽便操起棍條當頭打來,逼問我“炮子子是誰教你的”我哭道“誰也沒教就是我自己想的”。
真不知道我犯了多大的錯,媽媽也大哭起來,姨奶奶還在斥責“真是人小鬼大”。媽媽手中的棍條又向我抽來,“是誰教你的、是誰教你的………,突然又停下手來像是想起了什么,便用棍條指著我道:“是不是你奶奶教的?不說今天就別吃飯,非活打死你不可”說著又舉起了棍條;“是”!我撕心裂肺哭喊出這個“是”!像一把尖刀,刺進了我的胸膛,從此泯滅了我那顆天真爛漫的心,傷害了我的稚純也冤屈了奶奶,到此姨奶奶也就罷休了。
夜里我無法入睡,我把小臉緊緊的貼在奶奶的臉頰上,愧疚的流出了眼淚,奶奶問我怎么了?我只是抽泣著什么都說不出,可憐的奶奶她什么都不知道。從此以后我再也不愿意和長輩們交流了,有什么想法也只能藏在心里,形成了孤僻內向的性格。
此時早被淚水浸潤了的眼睛,冥冥中又看見了奶奶在那村前的小路上踱著;花白稀疏的頭發在腦后盤起了一揪小轉,她還是依舊穿著藍色斜襟大褂,黑色燈籠褲下高高的扎著綁腿,踏著一雙別致且秀氣的三寸金蓮,像跳踢踏似的,踏在那單弦般的小徑上,身后呈現出一波波音符似的腳印,那音符響起:時而高亢時而低沉,仿佛在訴說著奶奶生前的悲歡榮辱。
我正神情肅然的發著呆,眼前一晃是奶奶走來了,她笑得那樣燦然,她告訴我:“大孫子不要難過了,我在這邊過的很好,笑話我的那兩個人已經來了,自愿做了我的仆人”。
但愿吧!寬厚善良的奶奶在另一個世界里和睦相處吧!
胡灃
2019年冬夜于北京
【作者的話】這是小時候的真實記憶,求大編們指點指點,本人完全接受任何批評!
(文/春暉-鴻鵠仔)
作者:春暉-鴻鵠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