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湯的滋味
夏天的清早,走過長街時,停留在路邊一家冒著白汽的早點店,點了一份餛飩。當晶瑩的餛飩端上桌上時,我的心里涌藏一股無比親切的懷戀感。所有關于它的回憶,就像那層綴著青蔥淡淡的油花一樣,全部浮在了清淡的湯里。
故鄉童年的陽光,就如今早的朝陽一般,妖嬈飄逸地穿越歲月軌道,洋洋灑灑地鋪在了簡樸的老屋。清早裊裊的炊煙,繞過低矮的屋梁,堆在青黛色的瓦片上,升騰起一片朦朧的氤氳。
那時的光陰真慢啊,慢到我甚至都記得那些掛在門前房梁上烏黑發亮的蜘蛛。它們零星掛起一張張八卦圖,黏在木欄桿和墻面上,威風凜凜地等著它的獵物。那時,我喜歡撿一些石子,往那些八卦圖里擲去,把那精黑蜘蛛的老巢捅個大窟窿。如果有時剛好擊中了那些笨笨胖胖的大蜘蛛,看到他們倉皇麻利逃跑的樣子,總能惹得我一陣得意的笑。蜘蛛在木房梁上織它生命的網,父母也在這一片房梁下織著屬于自己生活的網。而這網里,便有父母親煮下一碗碗餛飩的經和緯。
那時的餛飩不叫餛飩,叫做清湯,我喜歡清湯這個名字,因為這個名字有生活最原始的味道。父母本不會做清湯,家里伯父伯母沒分家的時候,一起做包子,所以父母只會做包子這一門手藝。那時的一天天,就是每天重復地從清早忙到晌午。父親在廚房剁餡料,母親在面板上包包子,年邁的外公在攤前幫著賣包子。我有空的時候,也少不了去幫忙。我還記得數著那些毛票子,幫父母裝包子給顧客的細節往事。2毛錢的菜餡包子,1.5毛錢的小籠包和饅頭,那時生活并不好過,所以生意清冷的很。
我就是在一個個包子中,看父母是如何苦心經營得不斷創新改良他們的面點。從厚砣砣的老面饅頭包子到松軟膨脹的包子,從一口全是白糖的糖餡包子變成了加油炸花生米裹糖的糖包子,再到自己鉆研出來的發糕和新式樣的蔥花卷包子。這一切都是父母在日夜的琢磨下,無師自通中不斷變化改良升級的成果。而清湯也是父母為了改善生活,通過觀看研究試吃本鎮唯一的一家福建清湯店,依樣琢磨出來的一道吃食。我甚至記得是一個炎熱的下午,母親帶我走近了小鎮那叫唯一賣清湯的店,點了我第一份冒著蔥花和香油的清湯,模糊漸遠的記憶里,我早已忘記那些留在唇齒間的味道了。
后來不久,大約是一個冬天,家里還沒開始真正賣清湯,也許是父母的一次嘗試而已。母親從冒著水汽的蒸鍋里舀出第一碗清湯,沒有任何餡料的清湯皮,只加了一些鹽和蔥花就端給我試吃嘗鮮。我在賣包子的早點攤前,看著白汽從蒸鍋里冒著。吃著碗里寡清的湯皮,與那家福建清湯店的清湯比,這份清湯簡直清淡到無味。可是不知為何,我的味蕾卻在那淡之又淡的清淡里,嘗得了一絲額外的甘甜之味,令我至今還能記得此事。
后來,我家也有了一臺和那家福建清湯店一樣的壓餛飩皮的手工機子。那是父親從縣城買的,父母和過面后,把面團平整成整塊整塊的,然后順著手工機子放到滾輪下。然后通過不斷調低滾輪下的高度,通過一圈一圈手搖的轉動,把混沌皮越碾越薄,最后通過菜刀齊整整地切成如巴掌大小的長方形就算好了。皮的問題解決好了,剩下就是餡料的問題了。包在面皮里的餡料對于做包子的行家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家里沒有冰箱,父親每天都要起個大清早去買肉,那些年父親菜板上剁餡的聲音依然還在歲月的風里嗡嗡作響著。而真正做好一碗清湯的關鍵的是浮在湯面上的那一勺美味的香麻油,這也正是那家福建清湯最引人味蕾的精華。我不知道父親是怎樣得來家里那張香麻油的配方,但是這個絕對和福建清湯店的麻油不是一樣的。因為很多顧客反應,我家的香油比那家的麻油更香更好吃。小時候在家能看到很多香料的書,所以我所能猜到的是父親應該是照著書上的某款配料去嘗試研究出來的吧。
那些歲月,我家的廚房每隔一段時間飄出一陣麻油香料的味道。里面摻雜著八角、陳皮,茴香等數十幾味香料材料,由父親拿著小稱稱重配量,由母親將材料倒在油鍋親自熬制煉成香油。這麻香油簡直成了家里的秘方,也終成為父母能夠在小鎮把清湯做的很有風味特色的一道招牌。
小碗1.5元,大碗2元的清湯,就這樣在我家也開始賣了起來。我端著清湯送到一張張桌子前,生意比以前單賣包子可好太多了。我到現在還記得一個老爺爺帶著他孫子,逢集便跑來我家吃清湯。老爺爺笑呵呵地對著母親說,我這孫子說你家清湯是放了鴉片啊,讓他每天都要來吃。母親哈哈的大笑的看著那個小胖子,也逗樂的問那小孩,風霜漸重的臉上堆滿的笑容笑成了花,在我無憂的童年譜下一路快樂的音符。。。。。
后來隨著老屋的拆遷,因為某些原因父母也不做清湯了。那縹緲的記憶,如廚房里那一縷縷日日升騰起來的炊煙一樣,越飄越遠,直至消失在故鄉天青色的云里,消了它的蹤跡。。。可縱使這樣,那些盈滿了街巷的人間煙火,那些充斥了麻油香味的味道卻成為我永不忘卻得的瞬間。
漸長的歲月里,去過很多早點店,幾乎難在店里看到清湯二字了。現在滿大街賣餛飩的的餛飩皮子也基本上都是在面條店的機器廠里直接拿皮子來包的,而裹在皮里的餡料也多是用絞肉機里嚼碎的,更不用說那層最香的麻油了,現在我所能看到的大多是用來提鮮的紫菜和蝦皮了。這與大部分只能靠父母用雙手手工做來的清湯,完全是兩種的不同滋味——這種滋味,有童年充實飽滿的快樂滋味,但更多得卻是父母以迅速蒼老為代價的不忍滋味啊。
父母任勞任怨嘗下的艱辛,只為兒女日后的一份甘甜。也許這才是父母手里那碗清湯,最原始最清澈的愛之滋味吧。
(文/淺淺一笑)
作者:淺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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