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后座

　　好像是從我上學開始，父親的后座就成了我的專屬座位，無論春夏秋冬都有父親堅實的身軀擋在我前面，那一段段的美好想起來，竟充滿難以言喻的心酸與幸福感。

　　小時候家里特別窮，全家靠父親一人在縣城上班來維持開支，遙遠的縣城，而我們家只有一輛破舊的自行車。

　　父親每天日出而出，日落而歸，我上小學的時候，有時候會和同村的小伙伴們一起上學，有時候會讓父親載我一大段路，比如下雨的時候，或者不想走路的時候，父親上班與我上學順路，時間也吻合，所以我也就常常霸占著他自行車的后座，那輛小小的自行車雖然破，卻讓我十分期待與向往。

　　最記憶猶新的是下雨天，大清早起床發(fā)現(xiàn)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雨，那種不想上學的心情相信不少人都有過，拖拖拉拉就是不愿出門，渴望媽媽給我請個假瞞過去，可是那點小心思從來未得逞。父親在收拾雨衣，仔細地裝在車上，媽媽在給我整理書包，我就在靜靜地幻想不上學的美妙。

　　小孩總喜歡自己給自己找點樂趣，不管在多么惡劣的環(huán)境里。每當下雨天我坐在父親的后座時，因為感受不到風雨的襲擊，也感受不到蹬自行車的辛苦，我躲在厚厚的雨衣下，靠在父親的背上，那一方小天地隨著自行車的律動前進著，我覺得特別的踏實、安全。于是，猜測到哪里了也就成了我的小樂趣，因為我看不到外面，所以靠直覺感受著每一個轉(zhuǎn)彎，平地、下坡、上坡，當我心里有個答案后，會悄悄探出頭去驗證自己的想法，有時候差了一點點，有時候剛剛好，然后繼續(xù)躲進去，繼續(xù)醞釀猜測。

　　鄉(xiāng)間小路本來坡就比較多，決不能讓你順順當當就一路前行。一路上我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下雨時父親是從不讓我下車的，即便是上坡，他首先是憑借力氣蹬上去，實在蹬不上去，他就下車推著我走，我只能看到他的腳，被雨水打濕了也好像渾然不覺。路上有一道長長的坡路，但不是很陡峭，每次經(jīng)過那里，父親會盡全力把我蹬上去，在那段路我經(jīng)?？梢愿惺艿礁赣H最吃力的狀態(tài)，身體向前傾的幅度更大，并且隨著上坡的時間越來越大，而在平地上蹬自行車身體是直的。

　　這段路我之所以記得最清楚，就是因為當時的我不懂，而后來的我才意識到每當下雨的時候，每當我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的時候，我只能感受到自行車行走的緩慢與艱難，而就是這種艱難正是父親在拼盡全力支撐著。我不知道如何表達，只有一種莫名的想哭的狀態(tài)，直至長大，每當想起來眼睛仍然會酸，我一直想把這種感受描述出來，寫成文字，可是我發(fā)現(xiàn)我嘗試了很多次都下不了筆。

　　隨著時間的增長，那輛破自行車越來越破，破舊的東西雖然破，卻能讓你刻骨銘心。而這輛自行車讓我最刻骨銘心的不是它曾經(jīng)多少次載過我，而是有一天，父親推著它回來了，一身的狼狽，我雖然小，卻知道這是一件要命的事情。因為自行車前梁斷了，導致父親向前狠狠摔了，而當時正處于急坡下來，父親說要是提前幾十秒斷裂，處于坡處最陡峭的地段，可能他再也回不來。我感到一種恐懼驟然間襲上心頭，感覺生死離別擦家而過，看著父親擦傷的臉龐，看著破亂不堪的自行車，我突然覺得心酸，無助。

　　父親那次所幸沒出大事，那輛破自行車也終于被淘汰了，它被扔在雜貨間不知去向。后來父親換了輛新的粉色的自行車，上六年級的時候，父親又換了摩托車，那輛粉色自行車便由我騎著上學。當我真正騎上自行車踩過那些或長或陡峭的坡去上學的時候，才真實地體會到踩自行車是多么累。父親騎了快十年，每天去遙遠的縣城上班，我坐在他的后座，他會逗我笑，陪我說說話，臨分別叮囑一聲學習，分別后我覺得他的背影顯得沉默而孤獨，顯得吃力而又覺得充滿力量。無論春夏秋冬他都經(jīng)歷了，而我坐在后坐，我似乎卻沒有經(jīng)歷過寒冷的冬天與飄搖的雨季。

　　初中開始住校，粉色的自行車也在家里閑置，父親的摩托車后座我也常常坐，多陡峭的坡也不需要父親再下來，我覺得很幸福。高中的學習是最忙的，一個月只能回去一次，再上大學，差不多半年回去一次，父親的后座再不是想坐就能坐，常常只能通過電話線，叮囑他注意安全。讀書雖好，卻不得不承認它將我與我的家庭，我的父母隔的越來越遠，乃至畢業(yè)后參加工作，令回家反倒變成了旅館一樣，來去匆匆。我能真實地感受到，每次回家父母眼角與額頭增多的皺紋，又鉆出來的幾根白發(fā)，父親腿不好，走多了就疼，是早先年蹬自行車勞累受寒所致，每每想起來我都覺得特別難受。

　　現(xiàn)在每次回老家，父親還是會來接我，得知我要回來，他總要想著來接我。從堅硬的自行車后座，變成了相對柔軟的摩托車后座，雖然跟那些能夠遮風擋雨的小車比起來不夠舒適溫暖，但我卻覺得格外的親切與踏實，這種親切與踏實是來自童年，父親對我默默付出的愛。

　　今年過年回家，正月初五外婆過生日，由于大人都上了麻將桌，那天晚上母親留在了外婆家，就我跟我父親半夜三更騎著我們的摩托車回家。晝夜溫差比較大，我那天穿了件衛(wèi)衣，其實坐在后座，臉貼在父親背上我覺得并不冷，他的身體為我擋住了大部分風。漆黑的夜晚，父親開的很慢很慢，我們沒有說話，當我感到膝蓋時不時一陣暖意覆蓋，我知道那是他的手在為我擋風。我突然想起，他早上絮叨我穿的薄，不知道加衣服，也不怕感冒……

　　父親其實很不愛說話，他即便說了，也常常會刀子嘴豆腐心，但我知道他內(nèi)心是多么柔軟而善良，也很敏感。我從小到大聽到過不少親戚都說他不會說話，沒出息，但我從來不覺得爸爸沒出息，我只知道他憑借一己之力，撐起三口之家，為我的童年遮風擋雨，他的后座成了我內(nèi)心深處最柔軟的避風之港。
　?。ㄎ?道阻且長）

　　【贈言寄語】父愛無聲，親情最容易被無視，這篇文章道出真情實感

作者：道阻且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