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去哪兒了？

　　他覺得他像是換了一個人，自從因母親臥床而不得不選擇離職照顧以來，已經將近快一年了。

　　他的脾氣越來越大，越來越暴躁，心里也越來越焦慮，這種天天圈在家的生活逐漸讓他感到由衷的恐懼，他才30歲啊！正是在外打拼的好年紀！而如今理想因孝道而停滯不前……他恐懼，怕自己再也站不起來，怕這輩子真的就成了這般模樣……

　　不是沒想過再請保姆，已經請過幾個了，但是都不能照顧的精心細致，母親總是跟他講保姆的脾氣和過重的動作，她不想再要保姆。他先前也只是安慰，又跟保姆含蓄溝通，下班后盡量自己多做家務讓保姆休息，他能理解，誰照顧臥床的人能沒有一點兒脾氣？他試圖調節，每天在家和工作中心力交瘁。終于，在母親再次向他哭訴時他做了最終決定——親自照顧。他不忍母親再受委屈，也不堪再如此周旋……

　　母親其實年齡不大，還不滿60歲，但是因病已經開始腦萎縮，兩年前沒小心自己摔了一跤，竟再也沒站起來，她是他在這個世上最愛的人也是最大的牽掛，他覺得放棄一切都值得。

　　可是漸漸地，他開始感到恐懼 ，臥床加速了母親的衰老，她現在腦子已經不怎么清楚了，白天晚上的不停吼叫、2—3分鐘要拿一次尿盆、每天做無數頓飯洗無數次衣服被褥成了他現在全部的生活……

　　持久連續的睡眠不足導致他神經衰弱記憶力嚴重衰退……相比于同齡人他覺得自己蒼老了許多，他不敢照鏡子，他怕看到一張與年齡不相符的臉，事實上，他已經很久沒照過鏡子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剛開始他還能好好的照顧母親，溫言細語，為自己能親自盡孝而感到幸福。可是為什么現在成了這樣呢？他不止一次問自己：我究竟怎么了？

　　但是他可以確定的是自己不后悔，即便是到了現在他都不曾后悔過自己的選擇，與送母親去養老院相比，他更在意的是今后會不會后悔？他不希望母親離開后他的人生都在自責中度過，他很怕這個。他經常跟哥們兒說：他最怕的就是子欲養而親不待。

　　他是真的怕……

　　但是現在的他讓自己感到陌生，他相信自己還是愛母親的！每天想著辦法給做好吃好喝，換洗翻身從來不敢含糊，但是他怎么那么不耐煩跟母親說話了呢？！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自己開始吼母親，嫌棄她煩，嫌棄她打擾他的睡眠，嫌棄她總是要尿還不帶尿不濕，嫌棄她一句話要重復數百遍才還懵懵懂懂，嫌棄她越來越像小孩子不懂事……他吼，吼得嗓子都啞了，可是母親還是聽不清楚，母親的耳朵越來越聾了，他想買個喇叭。

　　他越來越感到緊張、焦慮、不安……一茬茬的應屆畢業生如雨后春筍般的成長起來，他想著自己的年齡，開始害怕，他怕自己再也站不起來，他還沒成家呢。

　　他有時候會想：再找個保姆好了，好男兒志在四方，大不了多給保姆些錢，保姆就能對母親好些。可是看著母親的眼睛，他又怎么都下不了決心了，他曾試探著問過母親，可母親真的老了，他只要一提起，她就會像個小孩子似的咧了嘴，眼淚瞬間傾盆而下，澆濕了他的眼睛，也澆軟了他的心……

　　他不敢再提，只是脾氣越來越差，之前的陪母親長談聊天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的他只想抓緊時間補眠，每天能靜靜的睡上那么一小會就是他最大的奢望……

　　“我這是怎么了？”他問自己，他抓著自己的頭發：“我怎么變成這樣？”

　　他很痛苦，他哭了：“我是不孝了嗎？我怎么了？”

　　“難道這就是久病床前無孝子？”他飛快的拿起手機不停的查著，他想要個答案。

　　沒有答案給他。

　　他開始找方法，不停地告訴自己她是他的母親，曾經為他遮風擋雨的媽媽，一手拉扯他長大的媽媽，他不停地告訴自己她拉扯大自己是有多不容易，不停地讓自己回想小時候的事，她記得媽媽曾說他是“夜哭郎”，害得母親整晚整晚的不睡覺抱著他來回走，這不是跟自己現在一樣嗎？以前媽媽說的時候他也只是當往事聽了一笑了之，可是，原來，長期的不睡是那么的痛苦！對了，住在前邊的付老師不是也在小時候逗過他嗎？說他哭聲那么響，大老遠都聽得見。

　　他想著，拼命想著，他想自己7-8歲的時候特別胖，有一天發高燒，媽媽瘦小的身子背著自己去醫院，他那時實在是太胖了！長長的路媽媽休息了很多次，迷糊中他依稀的 瞥見汗水從母親的后腦勺流下，沿著細碎的發絲逐漸濕透了后脖領子……

　　他又想起再大些的時候他的蠶沒有了食物，他鬧，哭的震天響，母親冒著雨獨自跑到很遠的荒地里給他找桑葉，回來身上都濕透的，而那天母親也生著病…… 他想，他命令自己拼命的想！他不想吼！不想發火！他恨透了現在的自己！他覺得自己是混蛋！他害怕自己嫌棄母親……他啪啪的抽自己的耳光，跪在地下拼命的給母親磕頭……

　　可是這種方法撐不了太久，他還是會吼，會發脾氣……

　　他覺得不能這樣子下去，他接受不了現在的自己……他深吸了一口氣，開始了這近一年來的又一次思考：

　　他想：他的焦慮和暴躁一定是來自于自己對未來的不確定性，他怕了，他怕他的未來因此而變得糟糕，“安全感”的喪失開始讓他感到恐懼，恐懼使他暴躁！

　　“是的！肯定是這樣！”他對自己說。

　　他決定開始邊照顧母親邊繼續學習，他開始重新規劃他的未來……

　　現在的他情緒好多了，雖然偶爾還是會發點脾氣，但是笑容明顯比以往多了，他又開始拉著母親的手跟她講話，講他小時候，講她曾給他講過的每一個故事……最近鄰居大嬸想給他介紹個對象，他笑著回絕了，他不想害了人家姑娘，自己現在一事無成呢，他想，再等等吧。

　　結合以往，他對自己有信心，他確定，再站起來時，他會拼出一個好的未來！

　　回想著之前的種種，他嘆了口氣，搖頭，笑：那時的愛究竟去哪兒了呢？

　　他又笑，看著旭日初升太陽：或許是恐懼讓愛蒙了塵，塵又遮住了記憶，愛被壓在最底下不得看見，人的腦子就糊涂了，就要忘了本了，自私這個魔鬼就趁機爬出來了，只有把恐懼踢開，把灰擦掉，愛才能重新回來，心才會柔軟溫暖，才能更好的堅持。

　　“久病床前無孝子”是因為愛被灰塵蒙住了，他終于有了答案。
　　（文/讀文齋）

作者：讀文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