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他的女兒
我一直很害怕他。
小時候，我不聽話，所以打我成了他的家常便飯。當然，這些事情都是后來媽媽告訴我的，我對于這些事沒什么記憶，真正讓我害怕他二十年是因為一次做錯事之后的狠罵。
那時候，家里條件并不是很好，奶奶在家的舊院里養(yǎng)了好些鴨子，所以平時不買肉的時候，家里也會時不時地宰鴨，然后全家人飽餐一頓。而我呢，就是在那樣的情境下犯了錯。他說要把鴨子煮來吃，然而我卻硬把鴨子做成了烤鴨，那一大個鴨子的肉頓時變得少了很多。原本覺得并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都是要吃的，但是之后吃飯的時候，他卻喋喋不休地說我不聽話，把鴨子都煮成了什么樣子？
我依然默默地吃著自己的飯，連肉也不敢夾，就那樣吃著。也許他看到了我的窘迫，便也開口說：不過烤鴨更好吃。聽到那句話的時候，我心里還是很不高興，我知道他不過是安慰我罷了，他還是責怪我的。所以，后來，竟為了這么一件事兒，我怕了他這么多年。
后來，上學時沒錢，不敢問他要；買本課外書，回家后怕被他罵浪費錢；吃飯時，他在的時候我總會拘謹；初中每周周末都會放兩天假，不敢叫他來接；選的高中是他要求的，雖然我也曾叛逆一回，為自己的人生做一回主。我就是這么怕他的，怕一不小心惹他生氣，怕我不順他的意而被罵，怕我不聽他所謂的“老人言”而將來后悔。
但也有不怕的時候，在他出車禍時。那時高二，正值學校放月假，我打開關機許久的手機，逛了一下QQ空間，“無意間”發(fā)現(xiàn)姐姐發(fā)的一條說說，內容是“希望家里能早點好起來。”忽然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家里發(fā)生什么了？為什么沒人和我說？我很快便打電話給姐姐，然而她只是敷衍了我，說什么事都沒有。我不信，又去問堂姐，堂哥。在我的軟磨硬泡下，堂姐終于說出他出車禍的事。我一下子就嚇哭了，那時候，偌大的集體宿舍里，我就那么哭著，朋友怎么勸都勸不住。她說會沒事的，我卻哭著反駁，怎么會沒事？他的腿都瘸了！我甚至無法想象，有一天，他，那么剛毅的一個人，竟要變成瘸子。
我質疑著堂姐，為什么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沒有一個人告訴我？她只說，你在讀書，好好學習就好了，他不想讓你知道。我頓時哭得更加洶涌。我只回她一句：我是他女兒。后來，我曾想過，好像這句是我說過對他最深情的話了吧。我不知道，堂姐有沒有和他說過，我曾說過這一句話？
問清楚事情，我又打了個電話給媽媽，直接質問：你們都當我是什么？出這么大的事情都不打算告訴我，是不是我不問堂姐你們一輩子都不會說？當時媽媽就愣了。其實原因我知道的，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問出來，只想要一個明確的答案，只想要一個能關心他的理由。我止不住地哭時，媽媽安慰我，沒事兒的，已經在治療了，讓我一定要好好學習，沒錢的話她再抽空去打。于是淚水再次泛濫，都什么時候了，他們想的還是怎么才能讓我過得更好。
說來也奇怪，那之后，我打電話回家的次數(shù)多了起來，從前覺得沒話聊的，后來卻也能聊了。放假回家，看到他蒼老了許多，頓時心里又難過了一番。奶奶告訴我，他不只是腿受了傷，頭上也受傷了。我就去看，偷偷地看，他的頭上，頭發(fā)稀疏了很多，一條深深的傷疤竟那么深！再看他走路，走得慢了很多，再不是以前的那般神氣。我又默默地看了他好多回，想和他說些什么，最終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后來上大學，沒有按他的意愿報本地的學校，而是選擇去北方。原以為他會很生氣，但出乎意料地，他沒有。他只是問，去那么遠，你能忍受寒冷嗎？你一個人能照顧自己嗎？你能忍受大澡堂嗎？覺得自己長大了，不想再讓他們擔心，所以我說，這些都不會是問題，我很堅強的。
是的，我很堅強，堅強地在他們面前從不示弱，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才會哭。堅強地能說我可以一個人北上求學。
大學報到，臨行前幾天，媽媽問，她一個人去那么遠，這第一次你不得帶去嗎？我怕麻煩，便說我一個人可以的。但他并不放心，最終還是讓我買了兩張票，瘸著腿幫我拖著重重的行李箱，陪著我在火車上度過了23個小時。
到了那邊，已經是晚上，便到酒店訂了房間休息。第二天到學校，他陪著我在烈日下繳費，領用品。下午，他終于要回去了，要坐回23小時的火車，回家去了。站在校門口，看著載他遠去的出租車，眼眶再一次濕潤。我在心里默念，我一定會努力的，不會讓你們失望。
當天晚上，住校的第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突然又想起他，還在火車上搖晃得睡不著的他，再也睡不著了。我在想，他是不是很無聊，會不會想我呢？但我在想他呀！
時隔一年，馬上就要到大二了，感覺自己真的堅強了許多，只是還是會在夜深人靜時，一個人偷偷地想念家里，想念媽媽，想念他。任憑淚濕枕頭，第二天仍沒事人地去上課。
他老了，我再也不用怕他了；離家遠了，再也不怕他管著了。可是，為什么我那么害怕，害怕時間過得太快，他老得太快。我多么希望，回到那一年，我說，我是他的女兒。我多希望，他還是年輕的樣子，可以在我生病時帶我去買藥，可以在我拿重行李箱時從我手中接過。但是，以后，我再也舍不得他替我拿行李，再也舍不得他為了幫我拿電腦去重裝系統(tǒng)而開著摩托車去老遠的電腦店……
我多想再對他說一句：我是你的女兒。而他會說，我知道，你是我的女兒，我最棒的女兒。
【作者的話】只是一時感懷，長大后才懂得做父母的不容易。
（文/靜水流深）
作者：靜水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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