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三爺
(散文)
我的老家是個僻靜的小村,村后面是野山林,村前有條蜿蜒小路,通向去往省城的小鎮。我幼年時,父親在生產隊當隊長,母親是生產隊會計。我頑皮得要命,父母十分頭疼,村上事多,他們照顧不上我,思來想去,找到了能照顧我的人。
這個人是個孤老頭,是我家鄰居,高大身材,濃眉大眼,雖年歲大了,但不彎腰駝背。唯一的缺陷,是腿瘸,陰天下雨時,瘸腿疼得厲害,他就在腿上拔火罐。火罐從腿上取下后,會留下個紫色的包,鼓鼓的,像個紅皮雞蛋。
我父母管這個老頭叫史三叔,我叫他三爺。老人年輕時當過兵,戰場中屢立大功,提升為排長,后因一次戰斗中負傷嚴重,被迫退伍回鄉。
回鄉不久,村里鬧鼠疫,史三爺一家沒能幸免。妻子和兒子先后離逝,他和女兒經醫生搶救,活了下來。
時光如水,轉眼女兒大了,嫁到鎮里吃上公糧。史三爺老了,靠給生產隊看菜園掙口飯吃。因離家遠,女兒不能常回來看他,不過,每個月都會寄給他一些好吃的,比如幾盒青城煙或一包糖塊幾兜糕點。
青城是草原上出名的香煙牌子,沒有過濾嘴,此煙甘辣香濃,價格便宜,是史三爺的最愛。他將煙視為珍寶,放在他那紅得發亮的小楠木箱子里,舍不得抽。糕點之類的都留給我,糖則一天給我一塊,他說小孩子是吃不得糖的,吃多得蟲牙,一輩子受罪。
在史三爺家,我這滾那翻的,將他的老窩弄得亂七八糟。他寵著我,慣著我,沒有一點厭煩,完全把我當成了他親孫子。
我最喜歡聽史三爺講他當兵時的故事,他說日本鬼子才狠呢,瞪眼睛就宰活人。八路軍也不是吃素的,沖鋒槍前面掩護,我們就發瘋似的往上沖,子彈打沒了,就和他們拼刺刀。
那時,我晚上最怕聽到一種奇怪的嗥叫,像豬叫又不是豬叫。史三爺說是人腳獾,它們白天躲洞里睡覺,晚上跑村里抓吃雞鴨鵝狗。
從史三爺嘴里得知,人腳獾是種野獸,皮毛貴重,肉也能吃。它們一身灰白色的毛,比狼小比狗大,特別是腳,跟小孩腳丫一模一樣,平時可以像人一樣立著走,跑起來四腳落地。
讀小學時膽子就大了,記得一次跟史三爺去后山打獵,他扛獵槍,我提著準備裝獵物的袋子。他怕我亂跑出危險,緊緊拉著我。可我有種冒險的沖動,趁史三爺放松的機會,和他分開了。
史三爺慌了,一聲連一聲地喊我,我此時在個向陽的土坡上,發現個又深又寬的洞,洞口趴個小狗崽。我喜歡狗,抱起狗崽就向史三爺呼喊的方向跑去。
剛到史三爺身邊,就見只大灰狼追了過來,邊嚎叫邊一步步向我和史三爺逼近。史三爺臨危不亂,命令我將狗崽放下,我放下狗崽,狼就不叫了,停下腳步。
史三爺沒有向狼開槍,他說狼放過我們,我們也放過它。他告訴我說,我抱的不是狗崽,是狼崽。
光陰似箭,轉眼我長大成人,在省城參加了工作。每次給母親打電話,總順便問問史三爺,母親說你三爺年歲太大了,已癱瘓在炕,但精神狀態很好。
我戀愛了,帶著女友專程回來看他,史三爺眼睛濕濕的,他說自己沒什么大礙,能吃能睡,每天看看電視,讀讀報,過得挺充實。
我知道他愛吸煙,拿盒中華煙給他,他問我,這煙和青城煙比起來哪個好,我說這煙可以換十盒青城。他聽后,打開盒,取出一顆放在鼻前聞聞,又放回盒里。
我在城里舉行婚禮,他托母親捎來口信,說自己腿腳不行,過來會給你們添麻煩,我事業愛情雙豐收,他的心愿圓滿了。
兩年后,我和妻抱著女兒回鄉探親,卻沒見到史三爺。母親說你三爺一年前就走了,我急了,問母親,我三爺死咋不通知我一聲。
母親說,你三爺不讓我通知你,他說你工作忙,壓力大,人老都會死的,沒必要為他傷心。你給他的那盒中華煙,他抽了一顆,臨走時讓我給他帶上,說你很孝順,他嘗到了好煙的味道。
(文/作家索付)
作者:作家索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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