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母親蓋被子
母親做完手術一個月后,來縣城復查,一切情況良好,只是近兩年接二連三的幾次手術,她的身體和精神狀態已大不如從前。下午,母親沒有像往常那樣急著要趕回去,而是留在我這里住了下來。
晚上,吃過晚飯,在另一個房間為母親鋪好床被,并料理好母親的洗漱,讓她早點休息,便回到自己的房間看電視。
不知什么時候,母親走進了我的房間,并坐到了我的床邊,陪我看電視,其實,對于電視,識字不多,且意識已逐漸模糊的母親很多時候都看不懂其中的內容。沒過多久,母親便開始有點打瞌睡的樣子,我讓她早點過去另一個房間休息,母親半沒有半天沒有反應,我只能又說了一句讓她過去休息,過了一會兒,她才緩緩地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到了房門口時,又停了下來,輕輕地轉過身來說:“晚上我也睡這兒吧”。
她的聲音很小,以至于我根本沒聽清她說什么,她見我半天沒說話,趕緊又說:“你如果怕我打酣,我睡這頭就行了。”然后她過去另一個房間抱來她的枕頭放在我床上的另一頭。見她那一副生怕我拒絕的樣子,我心疼無比,一把抱過她的枕頭,放在我的旁邊,說:“晚上就睡這兒吧”。在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了母親的臉上的喜悅。也感覺到了自己的慚愧。
這么多年以來,我很少與母親睡在一起,一方面,她晚上喜歡翻身和打酣,其實更主要的是害怕她念的“緊箍咒”----無止盡的嘮叼。每次母親想我跟睡一起時,我總會找各種理由拒絕。
母親睡下后,便開始講村里的事情,一會說村東頭的陳大爺前些時候查出了癌癥,一會說村西頭的李二嬸也病了,然后就開始自言自語:”人老了,就像機器一樣,零件都壞了……”,我也隨聲應著并安慰著。最后她說著說著,話峰便轉了回來,開始念她的“緊箍咒”了,一會兒說我身體差,不會照顧自己,整天不吃正餐,一會兒又說村里哪個跟我同齡的姑娘都有小孩了,我還一個人在晃悠……。我便開始假裝睡著了,不再理睬,母親也逐漸開始停止了她的嘮叼,沒過多久,便聽到了她的酣聲。看著身邊瘦弱而年邁的母親,我卻睡意全無……。
窗外,夜幕降臨,初夏的夜晚,刮著涼風,敲擊著窗外的玻璃,隨著那輕輕的聲響,在恍惚間,我又一次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母親的身旁,回到了人間最遠去的文字……。
也是這樣的一個初夏,在放學的路上,沿著鄉間的小路,拿著竹桿追趕著前面飛舞的蝴蝶和蜻蜓,結果不小心掉進了荷塘,帶著滿身的污泥準備偷偷地溜進了自己的那個瓦屋時,卻還是被母親逮了個正著,母親沒有責罵,而是一臉的憐愛,很快準備了一盆熱水,為我洗去了一身的污垢,并迅速地處理了我那一身的臟衣服。其實我知道她一方面是擔心我會感冒,另一方面卻是擔心被父親發現。父親最不喜歡我整天跟男孩子一樣到處瘋玩,每次上房揭瓦,爬樹偷棗之類的事情如果被父親發現,少不了都會是一頓“屁股肉”和責罵,而每每此時,母親也總是怯懦地站到我的前面,然后偷偷地把我拉到一邊,免去了一頓“美餐”,最后因我的牽連,母親不得不像個孩子一樣,任聽著父親的咆哮和責罵……。
從孩提時到現在,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根本沒有去意識,去品味母親的愛,直到過了而立之年后,才真正體會到母親無私無畏無邊的愛無時不在呵護著我,包容著我,在我跋涉人生的道路上,母親如同一支搖曳的蠟燭,多年來,一直將她的女兒護在胸前,用自己全部的光和熱,抵擋著外界的風寒……。
幾年來,母親迅速地老了,印象中她健實的身材,穩健的腳步,如今是那樣瘦小和蹣跚,加上這兩年的病疼折磨,從前她那清澈如水的目光開始有些癡呆,滿頭的青絲如今已近花白,時光催人老,誰能阻遏時間老人匆匆的步履,誰又能更改生死病老這一生命的律例呢?滄海變桑田,物是人已非,就宛如一茬茬韭菜,你在傷感著生命缺失的同時,卻又在驚撼著生命的蔚然……
母親翻了下身,把我從思潮中拉了回來,才發現,不知道何時,母親的被子已偏向了我這邊大半,自己卻只蓋了一小角,輕輕地為母親拉好被子蓋上,只聽母親嘴里不知嘟嚕了句什么,繼而伸過手,把大部分的被子又拉向了我這邊,然后又繼續了她的酣聲……
眼睛開始灼熱,一股暖流順勢而下,一直流到了嘴角,是咸的,卻也是甜的,這就是母親無私的愛。母親老矣,這是不爭的事實。緊要的是我們做兒女的應提早盡孝,莫留“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無奈和追悔。
【作者的話】母親已70多歲了,意識已逐漸模糊,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每次看到她瘦小的身軀站在院子里,心都會痛,總會害怕有一天她會離開我們。,此文獻給天下所有偉大的母親!
(文/惠子)
作者: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