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清明節
芳草依舊借春笑,杏梨花白清明日,
一十六歲離家去,慈母思兒淚眼枯。
夢中常見雙親笑,醒后卻是幻影癡,
陰陽相隔無音信,數十思念訴誰知?
又是一季杏花艷,又是一年清明節,又是一個祭祖日。
記得在我七歲那一年,當天山腳下還是皚皚白雪的時節,不度玉門關的春風,及早地吹醒了爺爺家鄉的一草一木。
那是個麥苗從枯葉中冒出綠色嫩芽,一塊塊,一壟壟,泛著清新綠意,滿樹杏花梨花引蝶飛舞的春季。我和爺爺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去了爺爺的老家,為爺爺的父母,傳說中的太爺太奶奶去上墳。
那個被爺爺號稱家鄉,朝思暮想做夢都想去的地方,是一個非常偏僻的小村莊,下了火車,坐上五個小時的汽車,還要走一段山路才能到達。
我們是在清明節的前三天到的,就是4月1日的當天。爺爺家鄉的人很熱情,小孩子們聽說來了遠方客人,都來看。爺爺給他們準備了糖果,來者有份。那些孩子們拿了糖可高興了,順手剝一個扔進嘴巴里,鼓著個腮幫子裂個大嘴對著我笑。
大人們也來了,爺爺的發小一看到爺爺,很激動,抱著爺爺哭,邊哭邊拍著爺爺的后背,說著我完全聽不懂的陌生話,爺爺仿佛也很激動,說話的聲音顫顫巍巍,和平時大不一樣。
在我倆到的第二天,爺爺的弟弟,我叫二爺爺的一個手很巧的老頭,給我做了個叫風轉的玩具,用花紙沾在劈開的細竹子上,插在粗點的竹桿里,迎著風跑就會轉的飛快,樣子有點象風扇葉子,只是很小,我開心的不得了,就拿著風轉和他們一起去給太爺太奶奶上墳!
那兩處墳,在距爺爺家村子不遠處,西邊的一塊空地上,墓地周圍荊棘林立,荒草叢生,還有許多野樹莓的枝枝蔓蔓糾葛在一起。
墓地的東側有幾棵大大的野山梨樹,樹枝彎曲的桿上,開滿了白色小花,樹下的草很深,草叢里有野雞野兔經常出沒的痕跡。還有許多我叫不上名的昆蟲在雜草上飛來飛去。
就在這么一個荒涼的地方,爺爺的父母,我的太爺太奶奶以及更上一輩去世的老人,他們寂寞的躺在那里。惟有那突出在地面長滿了荒草的墳塋,似乎表明了這些人曾經真真切切地存在過!
爺爺端著一個香盤,盤子里有香,有紙錢,還有一壺老酒,爺爺的弟弟們提著籃子,籃子里有炒黃的雞蛋,韭菜,烤點心,還有豬肉燉粉條,涼拌的苜蓿芽兒,飯菜的香味穿鼻而入,讓人垂涎欲滴。
那個年代生活條件也沒有現在這么好,物資食品都很饋乏。在農村,這樣的飯菜也不是天天都能享用的,我們幾個小孩子走在后面,兩眼死盯著大人手中的那個籃子,一遍又一遍地咽著口水。
我偷偷地問爺爺:“這么多好吃的太爺爺太奶奶吃不完怎么辦?”爺爺說:“供品是祭祖用的,是專門給太爺太奶奶那些逝去的人定做的,小孩子不能隨便惦記著吃,吃了會惹太爺太奶奶不高興,小肚肚會疼的!”
為了照顧好我的小肚肚,我只得拼了命地和饞蟲搏斗,再次和其他小孩一起大口大口地咽著口水,腦海中不住地想像著太爺爺太奶奶拿到這些美食之后,像過年一樣大吃大喝的情景。
到了墳前,大人們依次兒跪下,我們小孩子便跪在了他們后面,爺爺從香盤里拿出三柱香,恭恭敬敬的插在墳頭上,用火柴點燃。爺爺的弟弟們把那些供品依次擺好,然后拿出提前印好的紙錢點燃。
這個時候,爺爺便開始對著太爺、太奶奶的墓碑說話了:“爸媽,不孝兒子來看你們了,爸……媽兒子不孝,沒有為您們養老,也沒有給您們送終,請原諒兒子吧……這一杯水酒也算給你二老賠不是了!”邊說邊把一壺老酒灑在太爺爺的墳頭上。
此時此刻的爺爺,眼里蒙了一層潮濕的淚布,聲音也哽咽著,那神態悲傷極了。墳側的那幾棵野山梨樹,似乎也被爺爺的神情感染,風一吹,花瓣兒紛紛揚揚,更給爺爺的哭訴平添了幾成凄楚!
打我記事起,從未見過爺爺落淚,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真是未到傷心處啊!
爺爺十六歲離開家的,聽說爺爺走了之后太奶奶的眼睛都哭瞎了,可憐的太奶奶,到死也沒見上爺爺一面。我的爺爺也只能拎著自責與悲痛在離開父母很多年后,用這種祭奠的方式來看他們。
接下來爺爺的弟弟說話了:“爸媽,大哥來看您們了,您們應該高興才對,大哥這么遠的路程,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特意來為您們上墳,真的是不容易啊!您們應該在九泉之下感到幸慰才對!”
他的這番話讓我們大家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我似乎看到了那個年代的爺爺,離開家時的無奈,痛苦和悲傷,以及太奶奶倚著柴門盼兒歸家的那份凄涼等待……
“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可恨的戰爭,可悲的離別,在那烽煙彌漫的年代,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像爺爺一樣,為了祖國的和平,為了后輩兒孫的幸福,為了解脫大多數人的苦難,離開父母,離開家鄉從戎報國。
又有多少人被敵人的槍炮打穿了膛,連尸體也留在了異國他鄉,別說給自己的父母上墳了,也不知道他們的墓碑前是否有人記得去燒上一張黃紙,送上一束鮮花?
對于那些逝去的人來說,爺爺是幸運的,雖然沒有為自己的父母養老送終,可他還能在數十年后去墳上祭奠父母,能為他們燒上幾疊黃紙,灑上幾滴薄酒,也算是上天對他的恩賜!
接下來就是放鞭炮,掛花紙了,長輩們從籃子里取出一疊疊五彩的紙,我們小孩子們便去懸掛在各個墳頭的草叢上,五彩的紙在柔風的吹拂下,一張一張揚得好高,特像走進藏區時,隨處可見的五彩經幡。
大人們把剩下的黃紙全部點燃,黃紙被火苗吞噬著。黑色的煙灰被旋著的風卷來卷去,蝴蝶般紛紛揚揚的飄上了天,好像在提醒著大家,太爺和太奶奶把錢全收上了。
隨后,我們大家又去跪到墓碑前磕了頭,把那些供品拋灑在紙灰里,讓太爺太奶奶去“享用”,才起身離開這個荒涼的地方。
日月如梭,光陰飛快,這件事已經過去四十多年,我的爺爺也早已去了天堂,陪伴在了他的父母身邊,但每到清明節,彌留在記憶中的那些祭祖場景總會一幕幕地在眼前浮現,猶如昨天……
人,無論長多大,對童年的記憶總是歷歷在目,那份盤距在心底的情愫,無論是幸福回憶,還是不堪往事,都會讓生命留給歲月的痕跡一成不變,只有它才盤點著那些珍貴的瞬間和難忘的記憶……
如今,我已進入不惑之年,每每想起這些事,想起爺爺這一代人如數家珍的苦難經歷,便會心潮澎拜,淚如泉涌。我總覺得歲月非常無情,層層剝蝕著每一個人,讓人一刻不得安省。
除了這些,歲月也給了我們無形力量,讓我們感悟生命,感悟生活,感悟人在這個世上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雖說時光無痕,但真情永無止境。如今的我們,有了老一輩人給我們做好的鋪墊,生活在繁華盛世,豐衣足食的和平年里,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彈指一揮間,已過幾十年,無論時光如何飛逝;時代如何變遷;兒時的記憶,且不說它是模糊還是清晰,但彌留在心底的依然是恒久不變的紀念,就像這每年的清明祭祖一樣,回憶中鑲嵌著沉思!
(文/冰清玉潔)
作者:冰清玉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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