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前記

　　那天我拎著行李箱很開心地走出了火車站。

　　在上公交排隊的人群中有一個老爺爺向人借錢，我不知道此前有沒有人借給他，既然他問我要了我便把為自己坐車準備的錢給了這位老爺爺。一開始我的想法是，那么多人不理他，好可憐啊，如果他來問我借，我就借給他。后來……錢我給他了，他卻沒有上車。

　　一路聽著熟悉的家鄉話，有種眼淚就要如涌泉一般的感動，在如此陌生的座位和馬路上也有了前所未有的歸屬感。這是游子回鄉的通感吧。而我一邊因家鄉話的親切感動，一邊又感嘆著鄉村婦人的粗鄙。是真的粗鄙，說話十分大聲，內容也不過是他人的是是非非，或者家中瑣事。但一想，我有什么資格這樣看人呢？我知道我向來是不喜歡媽媽大聲說話的，就像不喜歡她吃飯發出的聲音太大一樣。

　　我緊盯著窗外的景色，和前兩日哈爾濱的景象截然不同。哈爾濱是白色的，而回鄉的路還是綠色的。有時候脖子累了，就換一個角度。一眼便看見坐在對面的一個打瞌睡的小男孩。小男孩長得十分可愛，特別是直著上半身打瞌睡的樣子，小腦袋一會兒向下低，一會向左歪……我不禁又一直盯著他看，偶爾失笑，直到一旁的爺爺扯了扯他的衣服讓他下車。

　　這幾個場景是真真切切存在過的，在我過去的眼里，以及記憶當中。但卻在時空之中錯亂了。因為……它們是在今年夏天發生的呢，還是去年冬天發生的，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其實，時間和地點又有多重要呢。我曾十分努力地去記住一個特殊的日子，但時間久了還是混淆了。這是沒有多大意義的，重要的還是事件和感受吧。

　　回到南康已經快十八點，已經沒有了回三益的車。于是打電話讓爸爸接我，我等了一會。弟弟也來了。在知道某件事情發生之前，人總會無聊地去想象事情發生的場景，我就是那么一個無聊的人，但我忘了我的想象是什么樣。但我還記得我很失落。后來也十分失落。回家的路上，爸爸開著車，沒有說什么話，大概只說了一句關心的什么話。我和弟弟在后座，我就搭訕呀，搭訕呀，而弟弟愛搭不理的。難道那么大了還會害羞么？

　　終于到家了，看到媽媽后我的激情重新點燃，把想說的話嘰里呱啦一下子說光了。媽媽也說話了，但后來……出現了一陣近似沉默的沉默。分離了那么久，到底還是不知道該怎么表達對親人的愛。這是林家人的通病。

　　我上樓收拾行李，收拾房間，書桌、凳子、床還是那么地招引灰塵。

　　那天晚上，也說不上特別深刻，唯獨那一種失落讓我難以釋懷。

　　曾經我在朋友面前大肆宣揚我的幸福，有心態年輕又可愛幼稚的爸爸媽媽，也有慈祥勤勞的爺爺奶奶，能被我欺負的弟弟也算讓我覺得幸福吧。現在，我也不加懷疑我是幸福的。只是，當我脫離溫室，學會自己去成長后，思想已經不像當初那么幼稚。特別是，第一次離家很久的游子總會對感情這種東西多一份敏感。

　　那么我失落的是什么呢？失落的是我一顆經歷了孤獨的心連回了家也得不到它該有的溫暖。這是我不曾預料到的。我把親情放在最高的位置，當作所有孤舟的唯一港灣，那時那刻卻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我得承認，產生這種感覺是罪孽深重的，我不應該有這種感覺，因為，林家人的本性就是如此，爺爺輩的人如此，爸爸媽媽如此，弟弟如此，我也如此。實在不應該苛求太多。事實上，后來，失落感就沒有了。媽媽把養的雞都變成雞肉雞湯給我吃，我想吃什么都不再像以前一樣猶猶豫豫不給買了……

　　初中高中的時候，我很喜歡跟媽媽說學校發生的事，以及和朋友之間發生的事。后來，從哈爾濱回來，說的大部分內容都有關人性和社會了。說的時候是什么感受我又忘了……讓我十分生氣的是，在某次談話中爸爸對我說：不要以為你讀了更多書就自以為是……大概是這個意思。或許我是紙上談兵吧。但該反對的還是要反對，該堅持的還是要堅持，畢竟是我的爸爸，不管多么以下犯上我還是安全的。

　　一個朋友說，有愛自己的父母，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也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這樣就很好了。我說，這真是太好了。當我看到朋友這句話的時候，爸爸媽媽從我的腦海里突然涌了出來，完全是無意識地就想起了，大概是因為此前想過很多次吧。想起來爸爸不給我打電話，弟弟也不給我打電話，媽媽給我打電話又總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其實我也不給爸爸和弟弟打電話，我也不知道能說一些什么。你看，這就是林家人通病的最偉大體現！與家人如此，與朋友更是如此了……

　　常常因為感情的事情失落，我知道，并不是父母不愛我，而是那種愛已經滿足不了我對于愛的需求了。

　　還好，林家人還有一個特別杰出的優點——樂觀。哪怕對這個冷漠的世界充滿悲觀情緒，但對自己永遠是樂觀的，白天到來的時候總能以一種來到新世界的心情一樣去面對。我不愿每天開心，更愿意每天寧靜。寧靜是比開心更難獲得的，唯寧靜可致遠。

　　
　　這些天，我有很多想法，但總是寫了刪，寫了刪。消極情緒不應該故意去渲染，關于做人的大道理似乎也人人都懂，最重要的還是這四個字吧——言行一致。這是一年以來我最偉大的收獲。喜好淡泊安靜，就不要隨波逐流，痛恨陽奉陰違等行徑就千萬不要丟失了自己的骨氣。其實，歷史走了又走，人性都是一樣的，但又不一樣，這不一樣是怎么的不一樣，就取決于自己了。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仍然滿心期待七天后坐上火車時的那一句：歸去來兮！

　　
　　2016.12.24
　　（文/寧書凡）

作者：寧書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