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的樹
《滴血的樹》
文/修竹(張健)
屯子南邊那個山坳子里,那棵三百多年的老松樹,今年開春兒掉光了葉子。屯子里老老小小的,心里都覺著慌慌。
那棵樹真挺邪乎,那前兒一到大年三十兒,就有一群火狐貍圍著撒歡兒。冰天雪地的,像躥著紅火苗子,老鼻子乍眼了,挺多人都瞅著過。大伙心眼兒里頭,一到過年,就盼著有火狐貍——說不上來為啥,可能是讓人想起來,心里有過的盼頭兒?聽上歲數的叨咕,那棵樹還顯靈好幾回呢。
在早,屯子里有戶姓張的大戶人家,爺兒倆被胡子綁了票兒。他家趁兩桿火槍,也沒頂事兒。深一腳淺一腳,被反勒著倆膀子,預備把爺兒倆帶過南山那邊兒。走到老樹根兒底下,老子給小子眨巴個眼神兒,爺兒倆一閃身,貓到樹后頭。那幫胡子轉悠了半天,也不見個人影兒。胡子有快槍,頭頭兒氣得沖老樹開一槍。沒成想,順著針葉朝下滴嗒血點子,嚇得那幫胡子掙纓子跑,槍都扔了。人在樹后頭貓著,胡子愣是沒瞅著,誰知道咋回事兒呢。
滿洲國那陣子,有個叫上村的東洋鬼子,在大營前(屯子東頭,唐朝薛仁貴打高麗人,在那塊兒扎過營房)開礦采硫磺。屯里幾個愣頭兒青(半大小子),紅礬拌牛肉,毒死了上村的兩條大狼狗。上村急眼了,見著半大小子就逮。眼瞅著那幾個跑進南山,上村領一大幫子人放火燒山,著了三天三宿,石頭都烤酥了。那幾個小子倒命大——怪了,老松樹愣是沒著,他們貓樹堂子里頭,裹樹葉上的露水,扒樹籽兒度命。火滅了,他們跑到關(山海關)里當了兵。聽叨咕,有的打死了,有的還當了官兒。
過了挺多年頭兒。有一陣子,屯子里堆了好幾個煉鐵爐子——那么前兒,大伙兒都得砸鍋煉鐵,莊稼人做了太上老君,沒黑沒白地鼓搗爐子。淘弄不著焦炭,拿劈柴瓣子將就。屯子里煉鐵的爐子,把四邊兒的樹燒光溜了,有人打起老松樹的點子。傳得可邪乎了——一斧子下去,血點子像雨點子一樣嘩嘩掉,那個人連斧子也沒顧上撿……滿山的樹樁子,像成群的太監躺下曬肚皮;老松樹挺著,像一桿綠旗一樣,頂著天,老牛了!
又時興兒梯田了——屯里頭頭兒從山西昔陽縣回來傳話,全國都學那里的一個寨子——滿山遍野修梯田。整個兒屯子就像老太太的臉,皺成了一塊破抹布。肥土都搗騰底下去了,莊稼長得病病殃殃。誰也沒敢動老松樹的主意,那塊兒就不修梯田了。西洼地的劉寡婦,偷著在樹根兒底下種點小豆和地瓜(棵兒矮,省著被瞅著)。那年冬天,全屯子就她領倆孩子沒餓著。
……南山的石頭能燒出水泥——坐小車兒來一個胖媳婦兒,一門兒心思,在屯邊兒辦水泥廠。山根兒底下放炮采石,崩出的水都是紅色兒的,淌了半拉月。上歲數的叨咕,南山的血淌凈干了……
大年三十兒,樹底下,一群火狐貍又來了——有年頭兒沒來了,這回全屯子里都瞅著了。火狐貍不像過去撒歡兒,這回,圍坐樹下發一會兒呆,就沒影兒了。不知咋整的,屯里人就是覺著,這心里頭呀,沒著沒落的。
開春兒了,南山崩得連根毛兒都不長了;老松樹那疙瘩,倒是沒誰敢動彈。沒成想,它干巴枝兒了,葉子刷刷掉……
20010601發表于某報。舊作再現
作者:修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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