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者為寇說的就是我

　　?守著靈山，不知道過了多少年。

　　?我每天沐浴在金色的佛光中，聆聽著世人難以聆聽到的佛音。滿耳是肅穆的吟唱，肅穆如暗黃色的夕陽。

　　?對于如來與諸佛所述的佛法，我只是靜靜地聽著，或是靜靜地不聽。但當如來問起我時，我會心悅誠服地莞爾一笑，說，所言正是。

　　?我很自卑，但世人卻流傳著我的傳說。曾經有人拿著一本凡人寫的我的傳記，說，寫你的，要看么。我笑著將它投入了火爐。那本南轅北轍的英雄史詩，對我而言實則是個悲哀的笑話。更悲哀的是，這個笑話要永久流傳下去，和我的壽命，一樣永久。英雄，靈山腳下的人覺得我是英雄。我凄然一笑，什么英雄，只是個囚徒。

　　?與生俱來，我崇尚力量，崇尚超越。但因為一場簡短的決斗，我輸掉了一世的自由。我曾經覺得，自己就是太陽，光蓋萬物。但是發現，我馳騁了半生的天地，不過是另一個人的一只手。他贏了，我輸了。他才是太陽與王者，我不是。

　　?勝利者很仁慈，因而我活著。勝利者要我幫他一件事，就一件，幫他保護一個人，保護一個和尚。我不愿意，我沸騰的血液里寄宿的是一個高傲的靈魂，誰都不能使喚我，連天都不能。但他能，因為他是勝利者。

　　?我將野性壓了回去，我沒有能力反抗。他太浩大，而我太懦弱。失敗者要做的，就是俯首和服從。

　　?從此，我和我所保護的和尚跨上了一條很漫長的路。其實也并不漫長，若是騰云，再漫長也不過頃刻之間。

　　?但勝利者說，你不許騰云，要走過來。

　　?但勝利者說，你要聽那和尚的話。

　　?多少個夜晚，我看到和尚靜坐的背影，我壓抑在心中的蠻力和孤傲本能地慫恿我，殺掉他，然后重獲自由。

　　?但是額頭上留下的、來自勝利者的詛咒，一個金箍，一再提醒自己，嘲笑自己，你是個囚徒，你是個囚徒。你害怕勝利者，也害怕他留在你頭上的金箍。于是我膽怯了。因為膽怯，所以忠誠。我護送著他一路到了靈山腳下，那個縈繞著佛光的西方的盡頭。

　　?勝利者說，做的很好，如今你是英雄了。來，坐到我身邊吧，永遠陪著我吧。我賞賜你來聽我的妙音佛法，直到永遠。如來就是那個勝利者。

　　?我有千言萬語要說，甚至要罵。我的拳頭不是松弛的，而是緊繃的。但我仰望著被金光普照的如來，如同仰望著太陽。你可以厭惡太陽，但你永遠毀滅不了太陽，這才是可悲之處。我突然怕了，于是話沒有罵，拳頭沒有揮，我跪下了，笑著說，多謝佛祖。笑得心悅誠服，笑得多快樂。這樣的笑，從我來到靈山成佛之后，就一直延續到現在，漸漸成為了習慣。

　　?如來喜歡我此時的成熟與謙卑。他叫我，斗戰勝佛。

　　?可是，我卻再也沒有拿起過那根引以為傲的兵器。斗戰勝佛，多好聽的名字，但我真的是嗎？我想要的，從來就不是靜坐在靈山，晨鐘暮鼓，常伴青燈。我所想要的，是自由和強大。

　　我叫斗戰勝佛，但真正最強的，是我身邊這個勝利者，不是我。我面對如來的臉色很平靜，就像一個侍者對待一個高貴的帝王，但是我不喜歡這樣。如果可以，我會殺掉如來，重新變得高傲和放蕩。但我害怕，發自內心的害怕。

　　人常說：既生瑜，何生亮。我苦澀地品味著凡人說的這六個字。周瑜死了，但我卻活著，而且得永遠活著，永無盡頭地做著恥居人下的失敗者。

　　?“悟空，這段佛經，你以為呢？”如來突然發問。

　　?“甚妙，佛祖。”我微笑著回答，謙卑地低頭，背后是孤寂的晚霞
　　（文/愛吃胡蘿卜的貓）

作者：愛吃胡蘿卜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