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秦延安

我知道牛郎和織女要比知道七夕的時間早。當這兩個苦命人的故事，從九奶沒了牙齒的嘴中抖落出來時，不諳世事的我禁不住咬牙切齒，恨不得上前狠狠揍一頓王母娘娘。看著我童言無忌的樣子，已經八十多歲的九奶莞爾一笑說：“狠心的王母娘娘還讓牛郎織女每年在鵲橋上見一面，可世上有些夫妻一輩子都難得再見上一面啊……”雖然搖著蒲扇的九奶抬頭望月，極力掩飾，但我分明看到她的眼角有晶瑩的東西在閃，我知道九奶又在想九爺了。

九奶和九爺就是現實版的織女和牛郎。他們的故事我是從母親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拼湊而成的。上世紀40年代末，九爺經人引薦，進入上海一家手表店當學徒。九爺長得儀表堂堂，手腳勤快，能說會道，深得老板喜愛。他不僅跟著老板當跑堂，做手表的生意，還喜歡鉆研，最后竟然學會了修表。手表店老板有一個和九爺年齡相仿的女兒，長得眉清目秀，光彩照人。兩個少年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一來二去的，便互生愛慕之心。當兩人兩情相悅時，卻不想手表店老板竟答應將女兒許配給當地一個大戶人家的兒子。在婚期將近的一個夜晚，手表店老板的女兒和我的九爺私奔了。他們跑到西安，開了一家修表店，手表店老板女兒也成了我的九奶。西安手表店的生意遠遠趕不上上海，異常慘淡。沒過一年，九爺就不得不關了店門，帶著懷有身孕的九奶回到了故鄉。一個月后，九爺和別人去做糧食生意，半路上被國民黨抓了壯丁。第三年解放了，九爺卻如斷了線的風箏再沒了消息。九奶和九爺，終沒能再見上一面。

雪白的月光，將坐在門前竹椅上九奶的身影拉得老長。那瘦弱的身軀如一顆老樹，盡顯孤獨，讓人不由心生憐憫。這種場景，于我是非常熟悉。在數不清的日子里，我經常看到九奶，就那樣靜靜地坐著，兩眼空洞無神，凝視著遠方。

原來世上，并不是每一個牛郎和織女都有鵲橋相會，比如梁山伯與祝英臺、白娘子與許仙、董永與七仙女等。“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那是一種怎樣的漫長等待。也許，中國式的愛情圣典都是這樣，惟有傷悲的分離，才會有幸福和痛苦被鏤刻在時間的深處，才會有生死難了的承諾，沒齒不忘的期許。

不圓滿的愛情總會被憧憬幸福的世人賦予更多的內容，于是“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的二星相望終成了人仙相會。中國古代神話傳說，造物主第七天創造了人類，所以初七是人日。《周易》中說：“反復其道，七日來復。利有攸往。”大吉之日的七月七日，便成了愛情之日——七夕節。因有著名的愛情傳說墊底，七夕節經久不衰，即使到今天仍然顯示出激昂的活力。

愛情，不是劃過天空的流星，也不是一句我愛你的口頭禪，是經得起時間磨礪和考驗的不離不棄，是白頭偕老、忠貞不渝的一生相守。七月七日，草木飄香，包括九奶在內的眾多人兒“坐看牽牛織女星”，她們守望的不僅是對愛情的執著追求，還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美好愿望。祝愿天下所有的愛人，都能恪守最初的承諾，好好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