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打電話來,說是鄉政府通知的,父親可以辦個殘疾證。由于實在是手頭事情太多,于是只好讓大哥清早開車去接了。
和父親見面,是在中心醫院的疼痛科,因為要先在那里評級。父子雙目對視的那一刻,彼此心生憐惜,心照不宣。良久,父親開口說了一句:"你頭發啷個都白完了哦。"說完,心頭很不是滋味的樣子。
本來不想再去回憶我們父子之間的一路走來。因為每每想到父親為我的付出,還有從小到大整個過程中的生活瑣事和酸甜苦辣,我都會傷心大于幸福。尤其是有些零碎但依然清澈剔透的記憶,甚至讓我感到深深地慚愧和內疚。但此時看到父親那張原本剛毅的臉已因無肉而神態倦然時,父親那寫滿倦意和辛酸而又勞累清貧的大半生,又不得不讓我將心中太多的感慨,留存于字里行間?;蛟S,也只有這樣,也是對我無以言報的父親和父親最想得到的報答。
除了將兄妹四人拉扯大,父親一生無他求。他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愛好,唯一就是好那口小酒。父親也沒讀多少書,但他喜歡看書,而且還特別喜歡在與我們聊天時"引經據典".由于年事已高,加上原本也沒非常精確的記憶,所以好多典故基本都是張冠李戴。但盡管如此,每次在接受他"教育"的時候我都不戳穿,將錯就錯,讓他津津有味說個痛快。
父親向來要求我們,一定要多讀書。所以,盡管家里當初家徒四壁,但只要稍有節余,父親便會想方設法讓我們多學點知識,尤其是偶爾還會買一本連環畫,讓我們兄妹四人手舞足蹈好半天。父親從年輕力壯到現在走路都要靠雙拐,一直都沒有過華麗的衣服和舒適的居室,更沒有吃過山珍海味,也沒有出過遠門休閑旅游。但父親一直引以為豪的是,他的四個子女都很爭氣。盡管都沒有上過大學成就一番事業,但無一例外都繼承了他"勤扒苦做"的基因和習慣于過"細討細吃"的日子,還有就是堅持夫妻之間的那份最真實、最淳樸的愛與珍惜。
其實在兩三年前,父親都還是一股子不服輸的勁。憑借他曾經的身強力壯和一身正氣,他的氣場確實也能折服很多人。但近年來,隨著身體每況愈下,他也慢慢的學會了認輸?,F在的父親,無論與人說什么事情,都不再固執己見,甚至連爭論都沒有了。其實我理解父親,他或許真的已在慢慢感受到生命盡頭的臨近,而心里埋藏著一絲恐慌。所以其他的事情,對他來說,就真的不值一提了。
父親在老家所有鄰居的眼里,都是一個非常嚴厲的人。因為他對兒女的教育,要求都特別嚴格。哪怕只是一點小小的過錯,也要上綱上線。拍巴掌和怒罵,是他對我們兄妹四人最有效、也最最嚴厲的一種處罰,至今我都還記憶猶新。曾經有一次,他在教育姐姐時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子上的煤油燈都跳起老高并最終側翻,全家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但這樣的場面,在我的記憶中大約三次。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各挨一次,而我因為學習成績好而成為了"漏網之魚".而這,至今都是我在哥哥姐姐們面前"炫耀的資本".
其實,父親更多的是以身作則教育我們。他一輩子都黑白分明,正氣逼人。而且從不走歪路、走邪路。無論在任何時候,他都講究有禮有節而且先禮后兵,并特別強調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父親"出門是老虎回家就是貓",而他的這些性格,也直接影響了我們兄妹四人,以至于基本都成為了他的"翻版".
歲月,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強勢的。當然,這對父親來說,同樣如此。雖然年逾古稀的父親眼睛依舊明亮有神,但他的耳朵已經幾近失聰。尤其是他受傷的雙腿,如今基本已經無力行走。原本一直愛笑的他,現在也不太愛笑了,因為只要用腿時,他的嘴角都會流露出深深的痛苦。病痛就宛若一股致命的惡浪,正在慢慢吞沒著父親的身體與生命。而這,也漸漸開始成為了我無法抹去的痛。父親老是說,人老了,沒什么意思。是的,黃昏殘陽又飽受病痛的折磨,換我,也可能會與他有同感。但父親越是這樣說,就越是讓人覺得"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句話,讓人生懼。然而,老去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無可抗拒的。我希望人生真的有今生有來世。因為如果有來世,我與父親,一定會再成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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