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兩歲。
那輛綠皮巨無霸從山坳里撞出來彈跳著撞進他的視野前,已把轟轟的咆哮聲拖拽了一路。巨無霸的呼吸聲一開始只是剛剛蓋過河灘的蛐蛐聲,蓋過平靜流淌的水聲。它的喘息一點點粗壯起來,它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吼起一溜黃塵。
巨無霸看不見河對岸的他放光的眼睛,也無意理會他因為吶喊漲紅的臉,它的屁股冒著黢黑的煙和黃騰騰的霧消失在路的盡頭。他張大的嘴巴還在與遠去的巨無霸一唱一和——— “嘀嘀……叭叭……”
巨無霸不知道,它就這樣開啟了一個孩子飛馳的原夢。
那年,他八歲。
他們用竹竿抬著一摞切割棉花包的鐵片嘿喲嘿喲路過河灘。鐵片太重,他們走不動了。褪下幾片試試超級水漂吧。一手扶了鐵片,一手用了吃奶的力氣貼著水面扔出去,“唰……噗”,鐵片只昂了一次頭,就晃蕩著往下——— 鐵片雖薄,太大太沉。
扔到膀痛手軟,扔到心灰意冷,扔到只剩最后幾片,他們不敢再扔了。他們要回去做鐵環。用鋼鋸子,用鐵鉗子弄掉鐵片四周的尖齒,用磨刀石磨。磨到鐵片發燙,磨到鐵片外延成一圈光滑的線,就磨壞了一整塊青石。青石死于一道一道勒痕,青石被磨穿了肌肉,被磨穿了筋骨。
鐵環的聲音在曬壩響起,在機耕道響起。鐵環在干枯的牛糞上滾過,在稻草的露珠上滾過。
飛馳的鐵環牽引他的腳步,他用他的腳步,追趕鐵環的腳步……
那年,他十歲。
他撅著屁股學騎自行車。自行車滑倒在機耕道,他也滑倒在機耕道……他和自行車一樣,終于從鼻青臉腫到得意洋洋……
他騎自行車去趕集。集是十多里外的另一個集。自家的集太近,那個集對他是巨大的誘惑。
一段百來米長的土坡,帶三個大彎。自行車飛奔著彈跳起來了,他彈跳起來。風掠過他的臉,是鳥兒飛翔的感覺,是流云飄逸的輕盈……
他把三顆門牙留在了“三大拐”,他痛,那段凹凸不平的土路成了他記憶里的夢魘。
那年,他四十歲。
他的汽車以120碼的時速在塔里木盆地的高速路上飛馳。油門深踩,他聽到渦輪發動機的山呼海嘯。
此后,在西成高鐵,在成貴高鐵,在成渝高鐵,他穿越一個又一個漆黑的山洞,飛馳的動車瞬間把眼前變成身后,把他夢想去的一座座城市甩在身后。
動車帶著他和他的原夢正加速奔向遠方。他又想起了那些汽車,那些自行車,那些鐵環,那些巨無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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