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是一定要走親戚的,我第一個去的,一定是外婆家。
我的外婆,和她的五個兒子,住在一個叫徐沖的村子里。兒時,每逢正月,我都要隨父母去徐沖,看望外婆,給她和舅舅們拜年。
徐沖離我家很遠。那時,還沒有馬路,不通車,全靠步行,要走一上午才能到。但我卻一點都感覺不到累,因為心中裝著喜悅和興奮:馬上就能見到外婆和舅舅們了,還有十多個表哥表姐們,好吃的,好玩的,全都會有。
到徐沖后,第一個要去的必然是外婆家。外婆獨自住在一個房子里,周邊是我五個舅舅的房子,他們如眾星捧月般將外婆圍攏在中間。外婆的房子有三間,廚房、堂屋和臥室,每一間都非常干凈。
見到我后,她會特別高興,滿臉慈祥,被裹過的小腳,仿佛生了風,助她走得特別快,到臥室里,打開一個黑漆漆的箱子,從箱底摸出一把糖果來,送給我吃。那些糖果,是她特意藏起來的,躲開她那些調皮、貪吃的孫子、孫女們,專門留給我這個一年去不了幾次的外孫。
在徐沖的第一頓飯,也必須要在外婆家吃。吃飯時,外婆會把她以為好吃的食物,不由分說地送到我碗里,堆成小山似的,也不管我是不是真喜歡吃。她還會給我紅包,背著其他人,悄悄地塞進我衣服里。
遺憾的是,我只給外婆拜過四五次年。最后一年春節,我去看外婆時,她已經得了嚴重的肝硬化,肝硬化在那時的鄉下,屬于絕癥,沒法治的。
那天,我興沖沖地去見她,結果發現她呆坐在屋內,精神很差。身邊還放著一個木桶,外婆將一只手臂送進木桶里,懸空下墜,那只手臂便朝外不斷地滲出水來,那水顏色特別黃,黃得有些刺眼。冬日中午的陽光,明亮地照著外婆的身上,但她卻一點也打不起精神。
可能由于病痛纏身,外婆沒有對我表現出像以往那樣的熱情和疼愛,只是慢騰騰地起身,慢騰騰地走進里屋,慢騰騰地出來后,給了我一把糖果,然后便將我支走,讓我去舅舅家吃飯。
后來我才知,有人傳給她一個治病的土方子,每天用中藥材敷手臂,以吸出體內的毒素,結果手臂都敷腫了,流出黃水了。母親說,外婆之所以支我走,是怕將身上的病菌傳染給我,她說,那些黃水滴到飯粒上,雞若吃下去,很快就會死掉。
那次,我不能與外婆親近了,但當時的我,并不知道她活不久了,還想著以后再來看她。半年后,外婆去世了,此后正月里,我去徐沖,便再也見不到外婆了。那個藏糖果的黑漆漆的箱子,也不見了。
每逢佳節倍思親,每到過年,我都會想起外婆,想起她在正月中午的陽光下,在痛苦地自療時,依然不忘走到那個黑漆漆的箱子前,從里面摸出一把糖果來,然后支我出門的樣子。她留給我最后的印象,竟然不太慈祥。
但我可親的外婆啊,您到底還是慈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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