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章中林

“爸，把頭發染了吧。”一回家，就撞見父親一頭的白發。

“我都七十多歲了，染什么染？”父親眼睛盯著手里的活兒，隨意地說。

每次回家，我和父親都會為了要不要染發發生爭執，而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父親依然頂著一頭白發，行走在他的那塊一畝三分地里。

父親什么時候開始頭發白了呢？母親說，父親是一夜白發。那年，奶奶的病確了診，是肝癌晚期。父親急得到處求醫問藥，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醫院，但奶奶還是一天天地虛弱下去。看著奶奶形銷骨立的樣子，父親眼窩深陷，眼神空洞，就像脊背被抽去了一樣，似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奶奶從確診到去世，前后只有三個月，可是父親卻因此瘦了三十多斤，頭發也白了一大半。

奶奶走后，父親大病一場。后來，隨著我和弟弟開始工作，家里的境況漸漸地好了些。生活再也不是以前那樣——一分錢都要想著怎么掰成兩半花了。“才五十出頭，頂著一頭白發，也太滄桑了些吧。”“就是。你看二爺，頭發一染，人精神了，年輕十多歲呢。”我和弟弟一唱一和著，但是父親呢，就是不愿意挪窩兒，還振振有詞地說：“頭發白是成熟的標志，出門找工做，都方便些。再說，現在，什么染發劑都有毒，我還不想早死呢？”這——我們沒有什么話說了。父親有一次去省會找工做，一行五六個人，唯有他第一個找到工。為什么？那個雇主給出的理由是——父親年紀最大，看著沉穩踏實。其實，幾個人中，父親是最小的，而白發竟成了年長的標志，真的讓人無語。那段時間里，染發劑出事的新聞時常見諸報端，不染就不染了吧。

不染，看著還是不舒服。“你說，爸爸是不是身體上出了什么問題？不然，年齡不大，怎么一頭白發呢？”弟弟忽然丟了一句。是有這個可能啊！我們就拉著父親去醫院，父親不去。“你還不去呢？我每次和你出門，別人都說你是我爺爺。這成什么啊！”“就是，就是。”……“你去就去吧，查一查，也放心些。”最后，還是母親一錘定音。

到醫院一查，醫生說是肝腎虛弱，不要太疲勞，生活不能有壓力，要多吃炒熟的黑芝麻、核桃、黑豆和動物內臟之類的食物。這都是累的！我們勸父親不要再種那么多地了，當心身體。你看看，回生小爹他們每天走走路，下下棋，生活多悠閑，到現在還一頭烏發呢？可是，父親的一句話就讓我們沉默了——“我不種地，你養我啊。”是啊，我們盡管都成了家，但被房貸壓著，始終不能舒暢地透一口氣，哪里顧得上父親他們呢？什么也做不了！我們只能每次回家，給父親帶一點黑芝麻、核桃之類益氣養血的食物。

每次回家，看到父親的一頭白發，心底總是有些堵得慌。父親今年也才七十出頭，別人都越活越年輕，而父親呢？“一個注意外表的人，他的心靈也會年輕，你怎么就這樣不注意呢？現在，琦琦都進大學了，手上的生活也不重了，你就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我就這么個形象，看著不滿意，就不要回來，我還不稀罕看到你呢？”許是被我說煩了，他一句話把我撞上了壁。

“你說，染發哪家最好？”上午，我前腳踏進門，父親就討好似的走上前來。染發？！我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地望著他。“那樣盯著干嘛？我臉上有東西嗎？”“沒有，沒有。我是高興啊——”

原來，父親想孫女想得慌，想到琦琦的學校去看看。可是，女兒卻不同意——“你的白發和奶奶的黑發站在一起不配。你要來也行，把頭發染了！”

孫女一句話就是圣旨啊！看著父親，我輕松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