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母親52歲,在本該享受天倫之樂時,在子輩本該反哺跪乳之時,就離開我們到了另一個世界。母親走了,如一顆星星隕落天際,舍下了她操勞一輩子的家,舍下了她相伴幾十年的兒女,留給我們的是揮之不去的痛。
又是一年清明時節。凝視天空,望著春雨,細雨紛紛淋濕我的心緒,我憶念慈母,步履匆匆趕回老家,跨過家門前的小河,一步一步走向綠蔭深處母親的墳塋。看著墳塋,我心潮翻滾。母親在這里年年歲歲為我們守著家、守著根。那墓碑上滑落的滴滴雨珠,猶如我心底祭母的清淚。一同前往的姊妹已把祭品呈上,點燃香蠟紙燭,火焰在細雨中跳躍,縷縷淡淡的青煙飄過頭頂,與雨水霧氣纏繞升騰。
清明祭祖,是古訓。此時此刻,我更加懷念我至親至愛遠在另一個世界的親人。我跪拜在墳前,濃濃的思念在心頭涌動,我的思緒與細雨青煙火苗交織在一起,向空中飄散,那是母親在天之靈的感召、呼喚。思念如絲,傷感成河,我的眼淚順著雨水從眼眶里滑落,思緒身不由己飄回到遠去的童年,回到了母親身邊。
1962年,經姑姑做媒,母親隨從部隊轉業的父親來到了大竹縣四合鄉安家落戶。兩間瓦房,兩個木柜,便是他們安家落戶的全部家當。初來乍到,一切都得從零開始,在很短的時間里,母親用她的堅韌學會了干農活、做家務,總是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條。那年月,參加生產隊集體勞動拼命掙工分是唯一的生存方式。母親不分白天黑夜,風來雨往,到幾十里外的山上扛木材,到數十里外的煤廠挑煤炭。堅韌的母親用她羸弱的身體,肩挑背磨,如春燕銜泥積齊材料修繕擴建了房屋,筑起了供一家人遮風擋雨的溫暖港灣。
再難的生活,都難不倒倔強的母親。生活的風霜雪雨,她都能咬緊牙關挺過去。無論是對親朋,還是鄰居,她都是真誠相待,和睦相處。人生中的喜怒,生活中的憂傷,我們都愛對她說,她就像一個知己和朋友認真傾聽,然后教會我們做人的態度、處事的方法。在我的印象中,母親從不大聲訓斥兒女們,就算我們做了錯事,她也總是輕聲細語地講道理,讓我們領悟、反思、總結。在她言傳身教的善誘下,我走出了一個又一個人生的低谷。
從我記事開始,母親總是忙碌。全家的生計,子女的教育,系在母親的心上,苦和累從容面對,從不抱怨,母親用她那堅實的臂膀撐起整個家。在田土未下戶前,父親的薪水根本維系不了全家的正常生活,母親起早趕晚參加集體生產勞動,拼命地掙工分,回到家里還要縫補洗涮、操持家務,里里外外一把抓。為了節省一分一厘,我們的衣服全是母親一針一線熬夜縫制出來的。那一針針,一線線,系著對兒女的疼愛,千針萬線的熬更守夜,那是慈母的千般情、萬份愛。
母親愛整潔,任何時候都讓兒女們穿得干干凈凈、整整潔潔。母親的頭發總是梳理得一絲不亂,穿著得體大方。母親經常對我們講:“人窮志不短,家貧身不亂,做人要干凈,做事要踏實!”這些至理名言,母親言傳身教,是我們終身受用的精神食糧和寶貴的財富。
在滄桑的歲月里,大地留下了母親春播夏鋤、秋收冬藏的足印。她總是腳步匆匆追趕著太陽和月亮,總希望一年的活一月做完,十年的活一年干完。父親在單位上幾乎年年被評為先進,這些成績和榮譽的取得,離不開母親的堅守和付出。幾個子女相繼成家后,她仍牽掛心頭,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她一生都在奔跑,永遠沒有停下來過。終于,母親積勞成疾,嚴重的肝病侵蝕了她,不得不靠藥物維持生命,腹腫難受,她從未叫過一聲疼痛。就連去世的當天早晨,愛干凈的母親還執拗地叫父親背著她上衛生間。母親的生命定格在細雨紛飛的黃昏。
思著,念著,祭著,轉眼間,雨下得更大了,香紙已化為了灰燼。縷縷煙氣氤氳著濕氣,草木在清明的細雨中搖擺著叢叢新綠,這是生命的本意。忽然,一群鳥兒停留在母親的墳頭,嘰嘰喳喳。這是不是母親的大愛喚來了這群天真的精靈?這是不是母親的胸懷容納了自然萬物?
時光流逝,很多陳年往事已煙消云散。但記憶中,母親一生辛勤操勞的情景,一幀幀,一幕幕,穿越時空駐留心頭。但愿,母親今夜能走進我的夢里,撫慰我深深的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