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窩棚·蚊子
夏夜的星空,曠遠而寂寥。深藍色的天空里,懸著無數半明半昧的星,仿佛是一顆顆亮晶晶閃光的鉆石。田野里,遠處的蛙鳴與近處草叢里“蛐、蛐、蛐”的蟲鳴,合奏成一曲宏大的,夜的鄉村交響曲。
父親愛種瓜,也會種瓜。童年的記憶里,每年的夏天,我們都能吃到又甜又大的西瓜。父親種的西瓜個兒大、皮薄、瓤甜,吃了的人都說好。
種西瓜,是父親每年必須做的事。清明節氣過去了,谷雨節氣來了。父親選好一塊平整,水肥充足而又有出路便于采摘的土地,施肥、播種。
春天過去,夏天來臨的時候。西瓜苗開始瘋狂的拉蔓。不幾天,那翠綠的藤蔓,就把地里的泥土遮得嚴嚴實實。一大片的瓜地里,就顯得郁郁蔥蔥。那些綠藤就像滿地亂爬的蛇蟒,肆意的瘋長。父親說,這個時候,得把這些瘋長的藤條掐掉一部分,這些多余的藤條會和西瓜爭奪養分。
這個掐藤的工作是極其辛苦繁瑣的。陽光炙烤的田野,空氣中彌散著一股青草的氣息。西瓜地四周種著密密的莊稼,瓜田里密不透風,使人感到悶熱憋氣。父親戴一頂草帽,蹲在田里。汗從他的頭上、脖子上一直流下來。后背的衣服濕漉漉的一大片,汗漬印出來,像是開出了一大朵一大朵的白花。
西瓜拉蔓時,靠近根部三個葉片之前長出的藤全都得掐去。那些瓜蔓上的多余的叉藤,邊掐邊長,一直要持續半個多月。這段時間,父親提一塑料壺開水,裝幾塊烙餅,很早就到田里去了。當夕陽親吻著西山,四周蛙聲一片的時候,父親踏著月色歸來了。
這大半個月的忙碌,終于沒有白費。綠綠的藤蔓蜿蜒曲折,爬滿了田地。長長的藤蔓上,開出了一朵朵拇指般大小淡黃色的小花。勾引的那些蜜蜂們、蝴蝶們,整日嗡嗡嚶嚶,圍著瓜田。不久,這些花謝了,藤上結出了一顆顆綠色的小西瓜。
這時,父親的勞作更辛苦了。一大早就拿著鐮刀出去割羊草。等我們吃早飯的時候,已經背著一大捆草回來了。吃過早飯,就坐在院子里編草墊。為了防止蟲咬和雨水浸泡,父親要在每一個小小的西瓜下面墊上,編織好的圓圓的草墊。把瓜與泥土隔離開來。父親就像照顧嬰兒似的,精心的呵護著這些新的小生命。
在父親的精心照料下,不久,西瓜已經長到足球那么大了。在家見到父親的日子就更少了。父親說,這時候的西瓜,最怕夜里的小動物以及黃鼠狼的啃食。父親就在瓜田旁搭了一個簡易的四面透風的窩棚,窄窄的只容彎腰爬入。
父親的窩棚,坐落在田埂上,四周被茂盛的莊稼簇擁著。每當夏日的涼風吹過,仿佛是萬頃碧波上飄蕩的一葉扁舟。父親就搬了被褥,夜里干脆就住在窩棚里。
夏天的莊稼地,夜里蚊子嗡嗡嗡的飛,像轟炸機一樣。見人就叮,見縫就鉆。這個四面透風的窩棚,根本阻擋不住蚊群的進攻。父親就在窩棚旁點燃了麥秸熏,煨出濃濃的煙,驅趕蚊子。回家吃早飯的父親,常常疲憊不堪,雙眼布滿血絲。身上常常是煙熏火燎,露出的皮膚上,一個大包挨著一個大包,被撓的血肉鮮紅。
此時,母親邊抹清涼油邊埋怨父親,晚上別到窩棚里睡了,時間長了身體會垮的。父親蹲在炕頭,瞇著眼,吐出了一口旱煙,“再有幾天,瓜就成熟了,這個時候可不能糟蹋了。”
父親那張爬滿皺紋的臉,在濃烈嗆人的白煙中幻化出無盡的希望。
“爸,我長這么大還沒有睡過窩棚呢,晚上我去窩棚吧。”我帶著好奇與肯定的語氣。父親望著我,點點頭,算是答應了。“晚上蚊子多,點火熏一熏。帶上清涼油。聽到動靜,別忘了用手電筒照一照。”
“知道啦,……”我嫌父親啰嗦,早已收拾停當,向田里去了。
清朗的天空中,一顆顆亮晶晶的小星星一閃一閃,銀河也顯的異常明亮。夏夜的田野,清涼寂寥。夜風帶著潮濕濃烈的青草的氣息吹過,傳來陣陣的蟲鳴,與蛙鳴。真是“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我的心早已沉浸在這充滿詩意的田園中了。我踏著如水的月色,在瓜田的田壟上走了幾圈。四周田野上白茫茫一片,升起陣陣霧氣,鳥兒們也漸漸入睡了。莊稼的綠色和月光的白色融為一體。雕梟不知在哪里凄婉地叫了一陣。陣陣涼意襲來,我裹緊了衣服,鉆入父親的窩棚。
我躺在窩棚里,帶著興奮與驚喜沉浸在這田園的夜色中。可是,成群結隊的蚊子,早已把窩棚圍了個里外三層。用所有的衣服包了頭腳,它們“嗡,嗡”在我的頭頂盤旋,“嗡嗡”,在我的耳旁低吟。我爬起身來,用衣服一頓亂扇,企圖趕跑他們。只要你一不扇,這些無孔不入的家伙,總能找到下嘴叮咬你的地方。
我的脖子上、胳膊上、腳踝上、手背上、真是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大包一個摞著一個,渾身上下癢的難受。實在無法入睡,干脆也照父親說的,燃一堆麥秸,用煙熏蚊子。麥秸冒出濃烈嗆人的煙霧,蚊子四下逃竄。同時,我也被熏的不停的咳嗽,全無了睡意。漸漸的,東方露出了紅霞。
父親的窩棚,在霞光的映襯下,靜靜地臥在碧綠莊稼林中,就像一座綠森林中的童話城堡。看上去那么神秘,那么美……住在這樣的城堡里,可是,自己怎么就睡不著呢……
【作者的話】父親的窩棚,在霞光的映襯下,靜靜地臥在碧綠莊稼林中,就像一座綠森林中的童話城堡。看上去那么神秘,那么美……
(文/李鵬)
作者:李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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