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奶
余今歲四十而有余,卻常被妻奚落“未斷奶”,細細思量,實為不冤。
與妻相識相知相戀六載而婚,婚而有子,父母遂與我們同住。
初始,三世同堂也甚為歡愉。幼子有人照看,上學放學有人接送,自不需我輩費心。三餐送至桌前,我輩只需著筷就餐,不用憂慮那碗筷的歸宿。衣服隨地一扔,不幾時,自個干干凈凈回了衣柜。什么芝麻綠豆的瑣事自是不用我輩勞神。那樣的生活,用孩子的話說“爸爸在上網,媽媽打麻將”,“有奶”的日子我儼如寒門的闊少,享受著廟里泥像的待遇。有時想發揮一下菩薩的妙用,而又難以插手,又如菩薩般的端坐。
然而,生活終非是一帆風順的,猶如這變幻不定的天氣,時而春光明媚,月朗星稀;時而烈日灼心,狂風驟雨;亦或陰雨霏霏,數月不開。在這些磕磕絆絆之中,完好的碧玉中間黯然而生出些許的嫌隙。我就在這嫌隙之中,自然是受著些冷眼與白眼的,“未斷奶”也在這冷眼與白眼中悄然的增長著。
尤其是在老二出生后,這嫌隙也隨著孩子的增長而增長得愈加醒目。老大中學后的課程越來越多,成績也越來越不如意。老二年幼但求知欲愈發強勁,而二老的學識越來越顯得匱乏,甚至夾雜著些難以糾正的陋習。年紀大了,做事有些力不從心,看上去便有了些惰性,便難稱了年輕人的心意,這斷奶也就變得勢在必行的了。
但父母年紀越來越大,白發與皺紋愈來愈多,視力與聽力越來越差,越來越佝僂的腰背和越來越蹣跚的步態,怎能放心他們獨居。雖說分開后他們更為輕松而自由,但沒有兒孫在身邊,終是有些孤苦和憂慮的。
且不說他們年輕時是如何含辛茹苦養育兒女的,單就為了送我讀書,天未亮便懷揣兩個蒸饃出門,背著背簍翻山越嶺,日行數十公里去挖豬鼻孔,至夜方歸,仍湊不夠那本并不昂貴的學費。每逢開學,便強掩了內心的苦楚,強作笑顏四處借來學資。仍記得隨父母去親戚家借錢時流下的淚滴;仍記得高中時父親送生活費到寢室時不幾分鐘便靠在床頭酣睡的困姿;仍記得母親深夜被雇主趕出家門流浪街頭的倦眼。如此種種,不時涌上心頭,怎教我離開父母而斷奶。
而斷奶之后,我輩自是有些辛苦,但仍能勉強應付,而夫妻之間也應恢復了該有的和善。然,留父母獨居,沒了兒孫繞膝,他們會是怎樣的心境?若有個頭痛腦熱,他們是否會來個電話?會不會再現“我于昨夜已去世,走時心如止水”的悲劇?
這奶,斷也?不斷也?終是有些痛楚的。
(文/嘉陵獨釣)
作者:嘉陵獨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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