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鄉,遇到個雨天,一定是件開心事。一是可以欣賞細雨紛紛,還有透過窗子看到各色花花綠綠的雨傘;另一是可以看到魚鱗瓦下,那或振翅或探頭的家雀兒。
還是北京人說話好聽,在北京人的口中,雀不讀[ què ],而是讀[qiǎo]。讀起來,仿佛有我家有“巧兒”的意思,能耕善織,何其古典賢惠。
麻雀,永遠是平民化的小東西。盡管它被喚作“北國鳥”,在我看來,這還是個貴族化的名字,遠遠不符合麻雀的本意。在作家王祥夫的文字里,我還曾看到這樣高妙的論斷,說“雀”與“爵”諧音,古人喜歡畫《竹雀圖》,看似平淡,實則暗自妖嬈,圖的是個富貴。
細雨如絲,麻雀剪開雨幕,飛到屋檐下,抖落身上的雨珠,墨一樣的瞳孔轉動著,那樣子精明極了。
故鄉連綿起伏的屋檐,還有那在雨里被洗得山水畫一樣的魚鱗瓦片,是家雀兒的天堂。家雀兒看似是賤賤的鳥類,實則嬌貴著呢,它們很少會銜枝結巢,而是喜歡寄居在人家屋檐下,在瓦浪下,銜來一些枯草,就過起自己的小日子了。
青灰色的瓦片,一塊壓著一塊,雨從屋脊處集合了隊伍,從屋檐上傾瀉而下,屋檐下,就是家雀兒的家,它們窩在自己的屋里聽雨聲,養尊處優,這才是真正的“臥聽風雨”。
雨天對于家雀兒來說,是最安逸的時刻,是最安全的時刻。晴天麗日,往往會有頑皮的鄉間少年搬來梯子,到屋檐下去掏家雀兒的幼雛,那些被掏走的幼雛,嘴角還沒有褪去黃色,被孩子們拴住腿,邊飛邊跑,有生命力頑強的幼雛,遇見粗心的孩子,線繩不會拴得那么緊,它們還有掙脫的可能,遇見了頑劣的少年,有可能會帶來滅頂之災。所以,我們常常見到,家雀兒們會在最狹窄的屋檐下做窠,狹窄到只能容納一只家雀兒通過,至于孩子們的手,是伸不進去的,干著急。
我小時候,也曾掏過家雀兒,那時候,它們還不是二級保護動物,只掏過一次,夢魘般的意思,因為,我伸到家雀兒的窩里,掏出來的并不是家雀兒,而是軟乎乎的一條紅花蛇,嚇得我魂飛魄散,差點從梯子上摔下來,我把這次事件看成是上天的懲罰,我是代表那些頑劣的鄉間少年來受罰的。好在我掏家雀兒誤掏到蛇的事情迅速傳遍了整個村子,致使大半年,村子里的少年不敢掏家雀兒,甚至走到屋檐下,也要抬頭看上半天。
那半年,應該是吾村家雀兒最快樂的時光,經常能聽到它們在屋檐下嘰嘰喳喳的談天聲,還能望見它們一家幾口盡享天倫之樂。稍大一些的家雀兒銜來蟲子,飛到屋檐下去喂長大嘴巴的幼雛,那一刻,我總覺得“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是給家雀兒們寫的,屋檐下的家的概念最真實的存在著,遠比人對屋檐的感覺還要親昵。
魚鱗瓦一層碼著一層,瓦浪滾滾,屋檐下,人與家雀兒守著同一方歲月,安逸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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