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章銅勝

回家，每當聽到這個詞，我就會想起家的種種好來：熟悉的村莊和鄉親，好聽的鄉音，濃醇的鄉情，熨帖味蕾的味道，還有一起長大的發小，等著我們的親人，等等。很多時候，我們都沉浸在對家的美好想象里，那是心中尚存的桃花源。但我們往往忽略了一個事實，對于每一個人來說，家，也是一個漸漸回不去的地方。

世上，不只是人，還有很多東西，一旦離開家，便再也回不了家了。我站在鳳凰山中的滴水崖下，看崖上滴落的水，潑珠濺玉般。我看到它們歡歡喜喜地結伴從崖上跳下來，跳到崖下的碧潭中，只是在潭中轉了一圈，便順著溪水流到山下去了。它們一路歡快地遠行。我不知道，在這一路之上，它們是否回過

頭望望家的方向。它們的家，是在崖上的某處泉眼里，還是在某一片樹葉上，或是在某一朵花的花瓣上，它們被風搖落，高興地離開了家，走向了外面的世界。在離開家之前，外面的世界有些什么，它們并不知曉，就像它們也不一定知道，此行之后，再也回不了家了。

可那些崖上滴落的水珠沒有絲毫憂傷，它們依然歡快前行，也許下一個停留的地點，便是它們的新家吧。一滴水，離開了家，又來到一個新的家，它以溪流、河湖、大江，甚至是海洋為家，它的家在遠方，在下一站，它會想起它出發時的地方，那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嗎？也許會，也許不會。想不想家，其實也沒有什么關系，只要它仍有一顆晶瑩歡快的心就好。

一顆種子成熟，離開母體，落在地上。落在地上的種子，可能會被一只雞啄食；被一場雨沖走，或是埋入地下；也會順著河流漂走，它有多種可能。落入地里的種子，被農民種下的種子，會在春天發芽、長葉、開花、結果，經歷著一場新的生命的輪回。此時，它還會想起自己還未成熟、尚未離開家時的情形嗎？那時，它的母親是否再三叮囑過它，孩子，你長大了，該離開家自己去闖世界了，找一個地方，落地生根，開枝散葉。并不是每一顆種子都有這樣的幸運，很多種子，成了人和動物的食物，它們是不是也開始了在這個世界的另一場修行？

下雪了，千千萬萬朵雪花離開了家，那樣壯觀唯美。雪花不知道，離開家時的舞蹈，是最唯美的告別，它們離開了天空，離開了家，從此再也回不了家。

世上回不了家的東西，還有很多，春天的飛花、蛹化而出的蝴蝶、草尖上滑落的露珠、遠風送來的一陣花香，等等。其實，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一個人，從一出生，便開始走上了離家的道路，背起行囊一步步走，家被丟在了身后，成了一處遠方。

當家無法再給我們具體的幫助和慰藉的時候，它只是我們心中偶爾會想起的一點溫暖。即使在那樣想家的日子里，家也只是一個遠方的符號，成了我們再也無法回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