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長期在外地工作,我對爺爺并不熟悉,但是,我對爺爺的書卻很熟悉。
對爺爺的了解,我是從父親應家鄉有關部門之約,寫的一篇介紹爺爺生平的文章中獲得的。爺爺出生在皖北農村一個農民家庭,早年上過私塾,有很好的古文功底。年輕時喜歡文學,尤其喜愛唐詩宋詞,經常一個人吟誦到深夜。三十歲時開始自學中醫。一方面,他用平時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錢,購買大量中醫典籍,苦讀鉆研;另一方面,向當地一些名醫討教,與他們交流,并與人一塊在藥店坐堂,不收診費不賣藥,將所學中醫用于實踐,解人病痛。
因為不在一起生活,我們很少和爺爺見面。上世紀六十年代末,爺爺從工作地回老家,把一個裝滿書籍的木箱放到我們家。正是讀書年紀的我沒有書讀,家里一下子有了一箱子書,心中自然是高興,但父親卻不允許我們亂翻亂動,這就更增加了我的好奇心,總想看看箱子里有些什么書。有一天,趁父親不在家,我偷偷打開木箱,發現里面沒有我期望的中外文學名著,滿滿一箱子全是醫書,而且有相當一部分是豎排版的線裝本。印象中有兩套《傷寒論》,還有《本草問答》《醫宗金鑒》《金匱今譯》《醫學史》、一套十六本的精裝硬面《皇漢醫學叢書》,以及厚厚一摞的《中醫雜志》等。特別是兩套《傷寒論》,全是線裝本,其中一套還帶有木質匣子,既精致,又古香古色。好多書上還有爺爺閱讀時留下的圈圈點點,寫寫劃劃,加批加注等。爺爺刻苦認真研讀醫學書籍的精神可見一斑。
箱子里還有一部分是爺爺親筆書寫的醫案和讀書筆記,將書寫紙剪裁成普通的書本大小,用棉線裝訂起來。輕輕翻開,也是豎排書寫,無論是用毛筆書寫的蠅頭小楷,還是用鋼筆的隨手記錄,都是一筆一劃,工工整整。特別是那小楷,字體端莊,更兼典雅,字里行間滿是清秀,透著一種質樸、自然、平淡的氣息,看著這些字就能感覺到爺爺書寫時的靜心靜氣、一絲不茍。
爺爺將行醫診病作為一生的職業,回到老家以后,一直義務為鄉鄰診病開方,不取分毫。許多人過意不去,就在逢年過節的時候給爺爺送個南瓜,拿幾斤粉絲。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他們用這些不成禮品的"禮品",來表達對爺爺的感激和尊重。
那一箱子書放在家里,在每年夏季天氣晴朗之時,父親總是會把它搬到屋外,一本一本放到太陽下曝曬(那時并不懂得曝曬不利于典籍的收藏)。整理時,父親小心翼翼,輕拿輕放,我們小孩子是不能插手的。父親常常會撫摸著書籍,嘴里喃喃說道:雖說現在這些書籍有了新版本,簡體字,閱讀起來方便了許多,但是對于從事專門研究的人來說,這些都是寶貝呀,不應當閑置在箱子里。
古有"子承父業"之說,但在父輩中沒有一人學醫,我們兄妹那時也是年紀尚小,所以這些醫學書籍自然也就"束之高閣"了。
那一年,年過古稀的爺爺來城里看病,與父親談起了那些醫書,他要父親將這些醫學典籍送給那些真正需要的人,讓這些書籍在解人病痛中發揮更大的作用。說來也巧,就在這不久,國內一家知名的古籍出版社征集各類古典書籍,我和父親一塊將爺爺木箱中的《傷寒論》《皇漢醫學叢書》等大部分書籍拿了過去,完成了爺爺的心愿。
幾十年過去了,現在我的書櫥里,還存放著爺爺親筆書寫的醫案手稿和讀書筆記,還有一套《醫學史》,那是當年我趁父親不注意悄悄留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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