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藍田書社
藍田書社,是我們市區毓龍路上的一家民營書店。我第一次在那里買書,是1996年10月,買了一套《毛澤東傳》,優惠百分之十,我也由此知道買書也是可以打折的,自古以來,書的買賣就是不二價的,書價印在書上,和其它商品價錢寫在標簽上不同。我市新華書店有一個女營業員,多少年來,我每次買書,她總是說:“沒有零錢找,這次多收你X角錢。”讓人很不高興。這次買書優惠錢雖不多,卻使人很愉快。
藍田書社的店主,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漂亮少婦,講話嗲聲嗲氣;但經常在店里的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者,店主的父親,我稱他王先生。他原先是個裁縫,沒有什么文化,不懂圖書經營。為人非常謙卑,跟他說話的時候,他總是微笑著看著你,不住地點頭。店門前掛著四只鳥籠,門前一棵大梧桐樹下,四季擺著一副棋局,在無人來聊天或下棋的時候,他就捧著一把茶壺,夏天坐在樹蔭下,冬天坐在陽光里,欣賞鳥鳴。
書店看不出有什么生意,我經常在那里坐一、兩個小時,也沒見賣出一本書。一是書的品位太高雅,什么《歐洲藝術史》、《王爾德全集》、《歌德全集》、黑格爾、費爾巴哈、尼采的著作、古瓷器、古服飾、古錢幣研究鑒賞的著作等,曲高和寡。二是進書速度太慢,許多書,等到他這里有時,我早已在也是這條街上的“風雅頌”書店買到了。我常對王先生說此事,王先生頻頻點頭,微笑著聽我說完,然后無奈地說:“是啊,我跟他們說了,可他們不聽。”有一次我問他:“這樣你們不是要虧本嗎?”但他出乎意料地說:“不虧,效益好呢。”我問怎么會好呢?他說:“我們主要是銷給工學院、師范學院,還有許多工廠企業,有時一次就銷幾千套。我女婿是市國稅局辦公室主任,外面路子廣。”果然,不到兩年,他們就在對面的步行街買了一套兩百平米的店鋪。店鋪在商業街邊上二樓一個僻靜之處,搬遷以后,不再有過去臨街的熱鬧,卻也顯得清靜優雅,面向西南,冬天陽光燦爛,夏日南風送涼。書店里陳設著許多古瓷器、古錢幣,還有一張古箏,他那個上小學的外孫,經常在店里弄箏:倒更像是一個藝術館。我也還是經常來這里翻書、談天。
2005年,我們辦公地址遠遷城外以后,藍田書社就去得少了,也就是兩、三個月去一次吧。2006年3月,我又去藍田書社,買了《赫魯曉夫回憶錄》和《陳云之路》兩書。當時在店里的是一個小姑娘,我忽然記起,已經有幾次沒見到王先生了,問小姑娘,小姑娘說:“你有很長時間沒來了吧?王爹爹去世了。”我一愣,問:“什么時候走的?”小姑娘說:“已經一年了。得的是胃A。”我感慨唏噓,真是人生無常,生死轉瞬。門前已沒有人下棋,唯有那四只鳥籠里的黃鳥,還在歡快地鳴叫。
2010年4月一天上午,我又去了藍田書社,已有兩年沒有來這里了,最近一次去是在2008年2月27日,在那里買了一套《沈從文別集》13種和張中行《負暄瑣話》、《續話》、《三話》。這次是那個漂亮的女店主在店里,風雨送春,歲月留痕,她也已四十五、六歲了;我忽然憶起,我第一次在這里買書已經過去十五、六年了,王先生去世也已六年。門口鳥籠已不見,店里沒有顧客,顯得更加冷清。書架上多是蒙塵多年的書,《王爾德全集》還在,黑格爾、歌德、尼采的書也還在,可能還是當年王先生放上去的吧。
轉眼又過去了十一年,藍田書社早已不在了,現在那里是一家賣樂器的商店。
二、風雅頌書店
在我們市區的老城區,有一條寬闊、繁華的毓龍路大街。二十多年前,這兒還是一條小街,狹窄的街道,磚鋪的路面,兩帝長著枝葉茂密、濃蔭覆地的法國梧桐。街中心有一座中學,學校旁邊,有7、8家民營書店,其中有一家叫風雅頌書店。
書店約開于1995年,我首次在這里買書,是該年的11月,買了一套《唐代文選》,選文頗廣,注釋頗詳,厚厚的精裝三大本,是一部很好的選本。我此前買書,大多在國營新華書店,但我地新華書店,有很多書買不到,我常以此為憾。而風雅頌書店雖小,卻品種很多。我曾經很癡迷于俄國契訶夫的小說,一套《契訶夫小說選集》27本,到上海、南京、蘇州、揚州很多地方尋找很多年才買全;后來我又欲買《契訶夫小說全集》,更是久尋不著。1996年春節前,我心情不好,到北門腦科醫院看心理醫生,回來經過毓龍街,忽然在風雅頌書店見到了。厚厚精裝十大本,是汝龍翻譯的,店主說是為師范學院一個學生代買的,可以先給我。我就將書買了回來。以后我就常來這里買書,從1998年5月起,陸續購買了一套《歷代史料筆記叢刊》,共138種,其中不乏珍稀資料,如《邵氏聞見錄》、《揚州畫舫錄》、《萬歷野獲編》、《道咸宦海聞見錄》等。
風雅頌的經營者,是一對新婚年輕夫妻。經常在店里的是男店主高軍,生得高大壯實,紅黑臉膛,樣子有點憨,實際卻很精明。他外出進書時,女店主就在店里替換他。高軍對顧客喜愛什么書,了如指掌,有一個相對固定的客戶群。他對我說過:“你們市委大院里,有4個人喜歡書。你喜歡歷史和外國小說,組織部的孫部長喜歡港臺言情小說,黨史辦的老劉喜歡回憶錄和人物傳記,還有市委辦的老劉,不大買書,常來看書,也喜歡歷史和文學書。”我想要什么書,不像在新華書店,登記過后就沒了下文,只要跟他說一聲,總能幫你找到。上新書也比別的書店快一步,我買《歷代史料筆記叢刊》兩年多后,新華書店才零零星星到過幾本。俗說“人勤地不懶”,做生意也一樣,風雅頌營業時間總是最長的。每年大年三十,我到父母家吃飯,下午回家經過毓龍街,此時家家店鋪都已關門,惟風雅頌門還開著。有一年大年初二,中午到岳父家吃飯,飯后想上街逛書店。此時滿天大雪正下得緊,街上不見一個行人,家家店鋪也都關著門,我想,風雅頌書店可能也不會開門吧。到那里一看,門竟開著,高軍在里面整理書架上的圖書。他說:“在家也沒事,有些事就來做做吧。”這就是一種敬業精神,有這樣的敬業精神,生意怎能不紅火呢?
近幾年,網購圖書漸成風行,就連我這個平生最愛逛書店的人,也已在網上買書。這對實體書店形成強大沖擊。我們街上原來的6家新華書店,還剩兩家,且辟出一半店面出租。毓龍街上,也只剩下風雅頌書店和一家席殊書店。再后來,毓龍街擴建,街兩旁的法國梧桐不見了,書店也不見了。我幾次到別處尋找風雅頌書店,只找到一個從那里遷出的席殊書店。風雅頌的店主,也許已去做別的生意了吧,別的生意他們同樣也會做得很紅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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