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邵春

每年端午節前后，就是家鄉沙棗樹花開飄香的時節。

我的家鄉在內蒙古西部地區，這里平均年降雨在300毫米以下，長年干旱少雨，風沙肆虐。在這種脆弱的生態環境下，大自然本來慷慨贈與人類的豐富多彩的物種，在這個地方卻少得可憐。和鳥語花香、鶯飛草長的南方相比，這里能夠生長的花鳥、魚蟲、樹木種類也真是屈指可數。因此，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普遍都是花盲、樹盲、鳥盲或魚盲。對于那些很少走出家門的老百姓來說，他們一輩子也就可能熟識眼前的這幾種少之又少的自然物種。最常見的樹種有楊、柳、榆、沙棗和紅柳，最熟悉的花除了農作物開得外，野地里開的那些花花草草，幾乎都叫不出名稱。至于飛鳥和河魚，也只能認識雀、燕、鷹、鵲，鯉、鯽、鰱、鯰等幾種。熱帶雨林地區和大海里的那些五彩繽紛、花團錦簇、千奇百怪的花鳥蟲魚、珍奇草木，大多都是從書畫和熒屏上領略到的。

小時候，我對那些豐富多彩的自然世界充滿了好奇，這些好奇心多半是由那些神秘的多得數不清的動植物所引發。記得小學學了魯迅先生《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一文后，總想象著那個百草園該有多么的繁茂和好玩，“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葚，何首烏藤和木蓮藤纏絡著，木蓮有蓮房一般的果實”等等，這使兒時的我充滿了幻想和向往。長大后，走的地方多了，和朋友在一起時最怕提及的也就是花鳥蟲魚和草木，因為談起這些話題，我一定是理屈詞窮，無言以對了。

這是一片最缺乏生機和色彩的荒涼之地，一個與山青水秀、風柔雨潤無緣的地方，一處令雨神都望而卻步的極其干渴和單調的世界。然而，大自然也有開恩的一面，你看那些成排成片的沙棗樹和野紅柳，不就是上蒼恩賜來這里的美麗天使嗎?

沙棗樹學名叫銀柳，是高約4-5米的灌木，主要產于內蒙古西部沙漠邊緣。因開花香味與江南的桂花相似，故有“飄香沙漠的桂花”之美稱，民間也稱桂香柳。

沙棗樹根幅很大，側根發達，側枝萌發力強，枝條茂密，常形成稠密株叢。每年3月下旬樹液流動，4月中旬開始萌芽，5、6月進入花期，花期為3周左右，7、8月結果成型，10月果實成熟，果期100天左右。沙棗樹生命力極強，有抗旱、抗風沙、耐鹽堿、耐貧瘠的特性。

在我眼里，沙棗樹就是大自然專門為貧瘠干旱的家鄉所量身定做的樹種，這是大自然給予我們大西北最高的補償和眷顧。初中時課本上有茅盾先生的文章《白楊禮贊》，作者贊美西北黃土高原上“參天聳立、不折不撓，對抗著西北風”的白楊樹，以此來象征堅韌勤勞的北方農民，歌頌他們在民族解放斗爭中的樸實、堅強和力求上進的精神。當時學完《白楊禮贊》后，在贊嘆白楊樹的同時，我內心其實更想贊美家鄉的沙棗樹和紅柳林。那時心里就想：茅盾寫了《白楊禮贊》，我長大后要寫《沙棗禮贊》或《紅柳禮贊》，因為在我心里，如果把白楊樹比作大西北的父兄的話，那沙棗樹和紅柳理所應當就是大西北的母親或姐妹的化身。在風沙彌漫、黃土撲面、干渴難耐的惡劣環境中，沙棗樹和紅柳林絕對是抗干旱、戰風沙的樹中巾幗，她們婀娜多姿、堅韌頑強、色彩絢爛，盡管身材嫵媚嬌弱，但風沙吹不斷，黃沙壓不垮，“千磨萬擊還堅韌，任爾東西南北風”！這種堅強不屈、自強不息的生命力，不正是大西北婦女所特有的品質嗎？

沙棗樹和紅柳像一對要好的閨蜜，總是結伴而生，就連花期也是緊密相連。花季的沙棗樹一身青白，枝葉婆娑，花香襲人；紅柳樹綠枝紅干，粉紅的花瓣燦若煙霞，蓬勃熱烈。也許是從小相伴的緣故，我對沙棗樹和紅柳有著割舍不斷的情愫，特別是沙棗花香和紅柳花艷，那種特有的芳香和醇美，早已融進我的血液中去。在我心里，我把她們暗自尊為替父從軍的花木蘭，出塞和親的王昭君，掛帥出征的穆桂英。盡管她們沒有松柏的挺拔，沒有白楊的偉岸，也沒有楠木的珍貴，但在我心目中，家鄉的沙棗樹和紅柳是世界上最純最美的樹木！

如果有人問我世上最香醇的是什么花，我一定會驕傲地告訴他是家鄉的沙棗花。在我的家鄉，每到5月底沙棗樹開花的季節，和煦的春風中突然裹挾著陣陣奇香撲面而來，這股香味沁人心肺，奪人魂魄。在黃沙遮眼、干熱難耐的瞬間，忽然有這種不可名狀的暗香襲來，聞之如醍醐灌頂，甘露灑心，再疲憊的神經也會為之振奮和驚喜！這是一種溫馨馥郁的芬芳，一種猝不及防、火辣熱烈的濃香，香味厚重而綿長，持久而通透。鮮得讓人割舍不掉，欲罷不能。

我小的時候，村莊的南邊有一大片樹園，樹園的邊畔生長著一排茂密的沙棗樹。初夏之夜，和風把滿樹的花香吹灑開來，整個村莊都散發著迷人的馨香。這花香飄散在鄉村，飄散在田野，伴著柔和的星月，飄進我們童年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