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對我的概念是:我的充電器從來沒閑過。 林帝浣 繪
我小時候特別盼望過年,如今的小朋友盼望的是過年好好玩耍,而我那會兒盼望的則是過年可以放開了吃喝,還能穿新衣裳。
記憶中,一進入臘月,母親便開始籌劃過年吃什么。什么時候殺年豬,蒸不蒸年糕,打掃揚塵怎么弄,都得盤算一番。母親早年是不需要干這些的,因為有她的父母操心,雖偏居湘水山鎮,但家有店鋪經濟不愁,又有哥哥姐姐在前,許多事情都不會做。用她的話說,只因跟父親來到這漢江一隅,在山鄉教書,由于子女漸多,不得不學著干這干那,也算是“自學成才”。
接下來,母親盤算著要用鹽腌一些肉過年吃,要灌香腸,將大部分的豬肉掛在屋內山墻上,等熏干,等外婆來。余下的慢慢來,以便維持一年的葷腥。豬肉腌好后,她搬來梯子踩在上面,一塊一塊地將豬肉掛好,反復數了數目,算是干完了一件事情。
蒸年糕的事還在她腦海中盤算,接著要干的,是打掃灰塵。從臥房到堂屋再到灶房,都會亂上一陣子,到處是鍋碗瓢盆、板凳椅子和各種雜物。這些東西要么搬到院子里,要么在屋內用報紙蓋上,隨即開始了大掃除。母親裹了頭巾,揮動用竹竿接長的大掃帚,從房頂到四壁,從里到外,挨個兒屋子除塵。我們將鍋碗瓢盆弄出去擦洗。母親在與灰塵的奮戰中,已經形影模糊,一片抽象了。之后將物品歸位,一個清寒之家也改變模樣,有了新年的清新。父親回來后,帶領我們干起了糊頂棚和墻壁的活兒。熬好了漿糊,把從學校里拿回來的報紙抖開,一張一張把臥室和堂屋的頂棚裱糊一次。待這些活兒干完,雖說身體疲憊,可眼前一亮,過年的感覺已經浮現。
臘月二十四五,父親開始清理筆墨,買紅紙,裁紙張,待到一切準備就緒,姑姑的兒子就來取春聯了。父親開始寫春聯,寫給姑姑家的堂屋、房柱和灶房,寫給大爸、二爸家,寫給對門的劉家,還有油坊街的奶爸家,也寫給老街的鄰居。對聯扶搖而出,令貧寒的居舍增添了喜氣。與此同時,母親開始蒸年糕。不光是年糕,還有米糕饃和米豆腐,這些都是要用米漿攪動著煮,或裝在布袋里煮,之后上籠蒸。上一籠,再上一籠,層層壓實,就靠柴火蒸煮。母親在灶頭,我在灶間,一個操作,一個燒火。時辰到了,母親猛地揭開鍋,熱氣彌漫,跟著就清晰起來,那白暄暄的米糕饃、米豆腐形狀有了、味道有了,年的氣息撲面而來,長期空落的家中一時間熱氣騰騰,令人依戀。
母親干這些活兒的時候,還得為幾個子女籌備過年的新衣裳。盡管日子清貧,母親還是會在每個年頭給兒女們準備新衣新鞋。我的記憶中,每個春節都新意滿滿。母親先是剪鞋樣,納鞋底,做棉鞋。等到年關在即的時候,就進城買新鞋,一雙解放鞋、塑膠彈力布鞋,都是新年的必須。至于新衣裳,也是抽空到東方紅商場挑選的,帶拉鏈的,帶紐扣的,帶翻領的,燈芯絨或是布料子的,總得有一件。姐姐的,我的,弟弟的,都逐一備好。
忙完這些,年關到了。父親已經加工了糧食,領回了微薄的過年錢,于是開始準備壓歲錢,五角、二角、一角,都是嶄新的,單等除夕夜姊妹們圍爐父親發壓歲錢。這時候,母親才會松一口氣,徹底歇息一番。
最妙的,是除夕貼對聯,吃團圓飯,在爆竹聲中迎來新年。大年初一吃元宵,初二擔一挑“金水”,吃好吃的,那米豆腐也要品味很久。如此,年味也就深幾許了。
后來,過春節有了春晚,我們陸續成家,過年時也會到酒店去吃包席。然而,腦海中最生動的記憶,還是那清寒歲月里過年的情形,那是母親操勞最多的時候,也是年味最濃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