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濱江小城紫陽,對水有著天然的親近感。兒時的住所便在漢江岸邊,那可是個看江景的好地界。小時候,每一個醒來的清晨都像是大自然賜予的禮物,推開窗戶,就能看到那碧青的江水猶如靈動的玉帶一樣蜿蜒流淌。
江面云蒸霞蔚,隱約中的幾頁扁舟,是勤勞漁民們的捕撈船,想是漁民們起得早困乏了吧,經常吼上幾嗓子民歌,驚起水岸的幾只白鷺沿著水線呼啦啦地飛了起來,使這安靜美好的清晨迅速蘇醒,也像是給這山水畫加上些靈物,帶來些生機和活力。那江面的水汽隨著江風一層一層滌蕩開來,飄進我的鼻孔,飄入我的眼睛,再吸上一口新鮮空氣,說不出的清涼爽快,眼睛清清涼,心也敞亮亮,一天的好心情就這樣開始。
在沒有游樂場與公園的小城里,江邊便是小孩子們的樂園。打石漂、壘房子、游泳、戲水、捉小魚兒、撿漂亮的石頭等等,玩意兒多得去了。雖然中午頭頂是火辣辣的日頭,仍是阻擋不了愛耍的孩子們。女孩們文靜些,不過就是過家家、壘房子,或是攤開手帕在河邊撿拾漂亮的石頭包起來好帶回家。男孩子們就野了,眼見他們一波一波地瘋跑到河邊,脫得光溜溜撲騰撲騰下餃子似的往水里跳,跑過的時候還把女孩子們挑好的石頭、壘砌的房子踢得亂七八糟,這時女孩子們也不理論,害羞地趕快捂住眼睛,別過臉去,不看這幫“土匪”。這下“土匪”們可得意了,大聲嚷嚷:“女娃子們都去那邊玩去,不準超過那條線。”女孩們便嚷回去:“這河又不是你家的!憑啥不讓我們玩,我們不走。”邊說邊往他們那邊扔石頭。這時,“土匪”便威脅說:“你們不走是不是?還扔石頭是不是?再不走我就要站起來了!”作勢就要站起來,女孩子們嚇得捂住眼睛趕快逃走了,身后傳來起哄的大笑聲。這幫調皮的男孩子就靠這招,一直霸占河岸。
不過他們也“囂張”不了多久,聽見有孩子下水,附近的大人們都來找自家小孩,怕出危險。不一會兒,就聽見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們此起彼伏的喊叫聲,一些家長手里還拿著長荊條。一看自己父母拿著荊條來了,這幫男孩子就像是斗敗了的公雞一樣,一個個灰頭土臉地回到岸上,扒拉好衣服。結果一個個不是被父母揪著耳朵拎回家,就是被父母追著打,一不小心崴了腳摔在石頭上,女孩兒便哈哈大笑拍手叫好,像是報了仇般暢快。江水就這樣陪伴著我們在歡聲笑語中長大,粼粼波光見證了一個個孩童玫瑰色的童年。
都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到了夏天,小城人家的餐桌上幾乎都有一道油焙河蝦,那是孩子們最喜愛的菜。我家的河蝦都是舅舅自己去河邊撈的。每當河水上漲的時候,舅舅便約上三五好友去撈河蝦,我是舅舅的跟屁蟲,為了甩掉我他們都是半夜出發。但不知為何,他們出發的時候我一定醒過來,于是便拿著小塑料桶一定要跟著去。于是舅舅便跟我約法三章,不許亂跑,只能站在岸邊,不許大聲說話。我一一答應。
夜晚的漢江,萬籟俱靜,幾聲蟲鳴蛙語讓這幽暗的夜色更顯寂靜,點點螢火蟲在草叢中隱隱閃動。只見舅舅拿著蝦網,戴著有探照燈的帽子沿河邊慢慢地尋覓。在水草豐腴的地方藏著很多蝦,一會兒工夫就網了小半桶,有時候運氣好還可以網到小魚小泥鰍呢。只需兩個小時,我們已經收獲滿滿,樂得我直拍手。第二天中午,外婆便開始處理這些小蝦了,蝦頭是一定要剝去的,因為前面的刺會扎舌頭,蝦頭不會浪費,都是鴨子的美味珍饈。然后外婆將蝦仁多淘洗幾次,晾干便可以拿來炒了,當一盤炒好的河蝦端上桌,便沒有更好的人間珍饈。直到現在我都很喜歡吃河蝦,因為這道菜里有故鄉的味道。
溫情柔美如母親的漢江,哺育了沿江兩岸眾多的百姓,但是母親也有生氣發怒的時候。貪婪的人類,因為利益的驅使破壞著人與自然的平衡。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漢江里擠滿了采砂的船只,每天晝夜不歇、毫無節制地挖掘砂土。故鄉江邊的河床凹凸塌陷,有的地方竟形成好幾米深的坑洞,漢江母親的軀體滿目瘡痍。老人們看著轟鳴的采砂船,拿著拐杖捶胸頓足地說道:“再這樣挖下去,只怕這江就要吃人了。”果然,幾個自認為水性好的小伙子下河游泳,陷入坑洞中再也沒有起來,之后的好幾年都發生過類似的慘劇。終于有一年,天降大雨,漢江母親終于發怒了,她帶著滿身的創傷嗚咽著、翻滾著、呼嘯著向前,沖垮了堤岸,沖毀了房屋和橋梁,沖毀了農田。
漢江也是一個小的生態圈,每年都有魚蝦繁殖的季節,但是那時的漁民并沒有休漁的概念,即使是魚蝦產卵的季節依舊捕撈,過度的捕撈導致江里的魚蝦銳減,破壞了生態平衡,江里的魚一年比一年少,漁民們的收入也一年比一年低,打漁船只也逐年遞減,為了生活許多漁民們只能放棄打魚,另謀生計。破壞很容易,修復卻很難。經過水患,人們明白了只有與漢江母親和睦相處,反哺漢江,沿江百姓才會人丁興旺,才能過上風調雨順的好年景。
日子悠悠過,我離開家鄉許久,早已不是當初的少年。家鄉的漢江上矗立起大壩,建起西北最大人工湖——瀛湖,承擔著“一泓清水永續北上”的政治使命與擔當。那水之魂靈和精氣神,連同那美麗的晨景和漁歌晚唱,浩瀚無垠、碧波蕩漾,時時縈繞心中。
快來評論,快來搶沙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