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林金石

我的父親長著一嘴好牙齒。

因為父親長著一嘴好牙齒，逢年過節，殺雞的時候，父親總要先把雞爪夾到自己的碗里，再倒上二兩白酒，盤腿而坐，然后啃一口雞爪，再呷一小口酒，那神情，那樣子，悠哉游哉。

每次殺雞，父親只要有雞爪就夠了，其它的肉就是我和母親全部吃掉。母親也曾覺得過意不去，要求父親多吃點肉，可父親總說："你平時在家操持家務，拉扯兒女，比我辛苦，云兒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況且我牙好，比較喜歡啃雞爪，所以你們母子倆就多吃點肉吧。"我和母親拗不過他，也只好默默地將一大盤肉菜吃完。

但，至于雞爪，我是實在是不喜歡的，每回我想嘗試著去啃雞爪時，剛咬下去我就迫不及待地吐出來了："太硬了，太硬了！"可我實在是不明白，這么硬而無肉，索然無味的雞爪，父親怎么就這么愛吃呢？且還吃得津津有味。

父親吃雞爪總會從雞爪的小腿吃起，他把小腿那塊黃燦燦的雞皮咬下來后，舔幾下，然后伸出左手抓著那小腿再慢慢地啃下面的每個腳趾。等父親啃完所有的雞爪后，滿嘴也都是油膩膩的了。

那時，我總會拍著手叫著："爸爸真好玩，爸爸像只貪吃的小花貓……"說得父親咯咯地笑出了聲來，一旁的母親也笑了，整個屋子滿是笑聲。

有一回過節，母親殺了一只雞，把雞爪焯熟后讓我端給父親。照例，父親拿到雞爪后，倒上酒，一邊喝酒一邊吃雞爪。吃著吃著，突然，父親"啊"地叫了一聲，隨后就把雞爪放了，捂著嘴，跑到廁所里。

不一會兒，父親出來后對著鏡子，張大著嘴巴侍弄著牙齒。我有些驚訝："爸，您牙齒怎么啦？"父親微微一笑："沒什么，一點肉末鑲牙縫里了……"聽父親這么說，我突然感覺鼻子有些酸：父親的牙不是一向都很好的嗎？怎么就被肉末鑲牙縫里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父親弄了好一會兒，終于把那點肉末從牙縫里拔出來了。母親說："你還是吃肉吧，以后這雞爪就少啃了！"父親雖口頭上答應，可他還是禁不住每回都要啃雞爪，而每回啃完雞爪后都要弄半天，才把鑲在牙縫里的肉末拔出來。

時間如風鈴般在風中搖搖晃晃地過去了。有一天，我陪父親在喝酒，可他沒有再啃雞爪。觥籌交錯中，我說起父親多年前啃雞爪的情形，他竟哈哈大笑起來。然而，就在他大笑中，我突然間瞥見，他的門牙不見了！

父親的門牙不見了！我驚呆了！我怔怔地看著父親：一頭雪白的發，一張褶皺的臉，一雙干枯而顫抖的手，這一切都告訴我——父親老了！

這時，我恭恭敬敬地給父親和我各倒了兩杯酒，說："爸，來吧，干杯，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

父親咯咯地笑了，露出那一排干凈的牙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