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人稱苦瓜為半生瓜。
苦瓜有癩葡萄、錦荔枝、紅瓤、涼瓜眾多別名,唯有半生瓜這個名字讓我驚艷。有人說,是苦瓜在半成熟狀態(tài)采摘,烹飪至半生狀態(tài)最好吃而得名。我鄙夷這種毫無情趣和文化內(nèi)涵的解釋。我寧愿相信:此名來歷,是因人過半生后,歷經(jīng)挫折和磨難,才能體會苦瓜的睿智,才能從苦澀中品出清冽和明澈。
小孩都不喜歡苦瓜。從它碧綠的疙疙瘩瘩外表,到它清苦寡淡的味道,都讓快樂甜蜜的孩童生厭。成年人卻對它情有獨鐘。仿佛只有人過半生后,才會適應那絲清苦,才會習慣那份寡淡,才會鐘愛那種苦澀。就像張小嫻所說的那樣:“苦瓜跟年齡無關,也許跟歲月有關。當你嘗過了人生百味,苦瓜的苦,已經(jīng)算不上苦了。”
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說:“苦以味名,瓜及荔枝、葡萄,皆以實及莖、葉相似得名。”苦瓜味苦,卻有“不傳己苦與他物”的高貴品質(zhì),更難能可貴的是它也不沾染他物的味道,堅持“出淤泥而不染”的氣節(jié)。清代屈大均撰寫的《廣東新語》稱之“有君子之德”。
家鄉(xiāng)四川有種美食叫“苦瓜釀肉”。苦瓜切成5厘米左右的圓筒,剜去瓜瓤,灌進調(diào)好味道的肉餡,蒸熟后勾芡食用。小時候,在夏日夜晚滿天的閃爍星光下,一碗紅苕稀飯,一盆苦瓜釀肉,一碟四川泡菜就是我們的饕餮盛宴。孩子總撥拉肉餡吃,留下一個個掏空的苦瓜殼。苦瓜的君子之風,讓我們雖厭惡它的苦澀,卻能毫無負擔地吃下其內(nèi)里的肉餡。媽媽一邊嗔怪我們,一邊隨口吃下苦瓜殼,眉目間沒一絲勉強。我們表情驚訝,眼神崇拜,覺得不怕吃苦的媽媽是超級英雄。
苦瓜原產(chǎn)印度東部,17世紀傳入歐洲,傳說明代初期傳入我國。苦瓜曾非常稀有,奉為宮廷貢品,臺北故宮里珍藏的白玉錦荔枝玉雕就是證明。后來慢慢流傳,因其珍貴,多次被寫入文學作品中,引領著時尚風騷。明代蘭陵笑笑生的《金瓶梅》中,西門慶招待胡僧,“又是兩樣艷物與胡僧下酒:一碟子癩葡萄、一碟子流心紅李子。”《金瓶梅》成書時間在1589年左右,那時,苦瓜是顯貴餐桌上的佳肴。明代徐光啟1639年撰寫的《農(nóng)政全書》中提到南方人喜食苦瓜。清代吳敬梓的《儒林外史》中,湯知縣招待張師陸、范進兩人,“席上燕窩、雞、鴨,此外就是廣東出的柔魚、苦瓜,也做兩碗。”《儒林外史》成書時間是1749年,這時苦瓜已經(jīng)飛入尋常百姓家。
苦瓜被歷朝歷代的文人所鐘愛,留下許多流傳甚廣的詩句。可我不愛蘇軾、李商隱等名人寫的相關詩詞,卻獨愛清朝葉申薌寫的《減字木蘭花·錦荔枝》:“黃蕤翠葉,籬畔風來香引蝶,結(jié)實離離,小字新偷錦荔枝。”結(jié)實離離,這四個字實在太美,寥寥數(shù)字,瓜果繁茂景象躍然紙上。寫詩歌頌苦瓜,絕不是愛戀苦瓜的最高境界,清朝大畫家石濤愛苦瓜到自詡為“苦瓜和尚”。石濤的人生跌宕起伏, 從亡國的皇室宗親淪落到賣畫為生的苦行僧,曾經(jīng)的錦衣玉食如過眼云煙,空余怨憤和顛沛流離,他餐餐離不開苦瓜,不知道是效仿勾踐臥薪嘗膽,還是與苦瓜同病相憐。
捧著一杯鮮榨的苦瓜汁,聽著陳奕迅唱的《苦瓜》:“今天先記得聽過人說這叫半生瓜,那意味著它的美年輕不會洞察嗎?”猛喝一口苦瓜汁,努力回想往事,妄想品味出歌詞里說的半生瓜的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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