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張光武

又快到母親節，平日里的思念，點點滴滴，匯成文字，滿篇是情。

昨日讀一篇文字，說是某公自謂“平生長進，全在受辱受挫時。”于是自慚不已，隨附短評一句：我們最大的軟肋，就是受不得一點挫折。

我的性格里，應該有父親的基因，也有母親的基因。

父親張敬禮在我眼里，是大聰明人，遠勝我們兄弟姐妹幾倍。當然，他的性格也有后天的成分，年輕時就罹家難，親人相繼離世，家業受挫，不由分說，受命于危難之際，被推到風口浪尖，又須不負重托，勵精圖治，應對各種困難、各種問責，于是練就了一身的勇氣、一身的毅力和擔當，雖挫折接踵，他都能未雨綢繆，知道進退，知道應對，懂得規避。2011年父親百年誕辰紀念活動在南通舉行，沙人麟先生說了句真心話：“你父親這輩子不容易！”

再說母親，母親更不容易，這種不容易，由不得她自己。老輩人都清楚，母親嫁入張家，正是我家黑云壓城、磨難迭至時，外祖父徐乃昌偏要在此時踐行婚約，這是他與張氏兄弟顛撲不破的友誼之情，是士人的風骨，路遙馬力，烈火真金，難能可貴。于是萬般倉促，風聲鶴唳，父母成婚，隨因避禍，新婚燕爾即舉家遠遷大連。其時母親17歲，父親16歲。個中種種困頓細節，在父親日記中多有記載。

在我的印象里，我們張家，有兩位女性（只是我的主觀感受，不代表全部），代表了中國女性的善良、忍讓、刻苦自勵和識大體顧大局，一位是曾祖母金太夫人，四祖父張謇和祖父張的母親，一位就是我的母親，徐

一直到我大學畢業，母親都很少跟我們講張家和徐家的舊事，她是怕我們未經世事，產生心理不平衡，影響我們的正常成長，她只想讓我們活得簡單一些，這是一種精神上的護翼，結果是有利有弊。所謂弊處，超出了母親當時的認知范圍，母雞護崽，百步以內。

跟父親不同的是，母親人生中的許多場合，許多難題，是由不得她自己的。譬如嫁到張家，譬如做了張家人，她的一點陪嫁，一點私蓄，包括外祖父饋贈的金石字畫，長年累月，貼入到我們這個日見遄吹拇蠹彝ィ鋇匠溝準住Ｒ槐滄櫻恢筆悄嫠浦郟玳剎歡Ｐ磯喑け捕妓擔隳蓋錐橇空媧蟆Ｋ諄八擔紫嘍搶錟艸糯Ｔ紫轡頤患⒛蓋椎畝橇浚俏掖有《δ咳鏡摹

后來學開車，教練說，開車最要緊的，就是找路看路，看得越遠越好。做人也是這樣，看得越遠，心里越踏實。母親一生為人，眼睛看著前面的路，心里裝著的，是我們這一大家子，于是一路上的坑坑洼洼、挫折磨難，她都能遇山越山，見水涉水。她一直是父親、也是我們一家的穩定后盾。后來翻檢父母書信，父親在信中翻來覆去對母親的贊語是：“小宛，你是識大體的。”

跟母親的抗挫能力比，我連她的百分之一都做不到。

從我記事起，我親眼所見，母親把外祖父一生的收藏，那些金石書畫，秦磚漢瓦，那些今人眼里“價值連城”的文物，一次次地無償捐贈給華東師大歷史系；我親眼所見，她把家居的底層騰讓出來，給里弄辦托兒所；她在擔任里弄文教主任時，一次次地，摸著黑去居民家里做掃盲工作；里委的同事去水利工地，她把同事的小兒子接到家里帶養，關愛備至，視若己出。

也許，她做的那些事，其意義在今天看來有待思考，但在當時的環境下，無疑是一種掙脫束縛、自強自立的心態，人最重要的是精神立于不敗之地，母親是要用自己心里認識的那個大，去克服、去覆蓋人生道路上的種種磨難、種種挫折，對一個舊時大家閨秀而言，又是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毅力呀！

母親遠行了，我想，我對她最好的紀念，就是努力像她那樣，使自己活得堅強點，更堅強點。

母親的一聲叮囑，牢記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