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程秀霞

鄉下老屋的舊物件里，收藏著父親的一個煙斗，墨綠色的煙嘴，黑色的煙桿，圓形棗紅色的煙袋鍋，連在一起酷似一個飯勺，非常漂亮。看到土煙斗，父親口含煙嘴，吧嗒吧嗒吸煙的情景就又浮現在我眼前——

記憶中，父親的煙斗從來都不離身，母親給父親做了個裝煙絲的小布袋，用一根細細的繩子收住口。父親忙的時候，把煙布袋和煙斗捆綁在一起，別在他的腰間。閑暇時候，父親就從腰間解下煙布袋，把煙絲裝滿煙斗，刺啦一聲，劃根火柴點燃，就地蹲著，吧嗒吸著，煙斗里的煙絲發出一閃一閃的火星，那絲絲縷縷的煙霧，打著旋兒，一圈一圈地飄向遠處……

父親沉默寡言，每天忙忙碌碌，從來不和我們姊妹多說一句話，我也很少看見父親露出笑臉，所以，我們兄妹都特別懼怕他。特別是每當我們在外面惹了禍回到家中時，父親就會一聲不響地掏出煙斗，裝滿煙絲，點燃后，一大口接一大口地吸，吸完后，將煙袋鍋對著鞋底猛勁敲打一陣子，把煙灰磕打完后，發一大陣子的火。那時候，我們兄妹就會躲在母親的身后，膽怯地看著父親，直到父親發完火為止。

小伙伴兒中有個叫小剛的，有一次拿著他爸爸用木頭給他做的一把手槍，顯得特別威武。我因為沒什么可炫耀的，就說：“我爸爸有一個煙斗，像飯勺子一樣，特別漂亮。”小剛用鄙夷的眼光看了我一眼：“你拿來讓我們看看才信你！”

父親的煙斗每天都不離身，怎樣才能讓小剛看上一眼呢？哎，有辦法了！一天中午，趁著父親午睡，我偷偷地把煙斗從他腰間摘下來，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門，飛跑著找到小剛：“你看，我沒騙你吧？我爸爸的煙斗就是漂亮。”小剛拿過煙斗，翻過來、倒過去地看起來。這時，其他小伙伴兒也都圍了過來，你拿過來看看，他搶過去瞅瞅。突然，吧嗒一聲，煙斗掉在了地上的石頭上，頓時摔成了兩截。看到闖禍了，小伙伴兒們哄的一聲，四散離去。

這可怎么辦啊？本想顯擺顯擺后，就給父親悄悄掛回腰間的，現在拿著斷成兩截的煙斗，叫我怎么給父親送回去啊？我徘徊在我家房子后頭的草垛周圍，不敢回家。天漸漸黑了，我倚著草垛睡著了。突然，隱隱約約聽到母親喚我的乳名。我怯怯地從草垛里走了出來，母親看到我說：“你這一天都上哪了，怎么這么晚了還不回家？你爸爸都要急死了。”我試探著問母親：“爸爸呢？”“你爸的煙斗不見了，在地里找半天了也沒找見。這不，你這么晚了也沒回家，他又到外面找你去了。”

我把手里斷成兩截的煙斗遞給母親，惶恐不安地跟在母親身后向家里走去，心想：父親又該發火了。

回到家中，父親卻顯得異常的平靜，他用膠把兩截的煙斗粘了起來。晚上睡覺的時候，我聽見父親和母親說：“人家的孩子有玩的東西，咱家的孩子拿著我的煙斗當寶貝，都怪我沒有本事，沒讓你們過上好日子。”我把頭蒙在了被里，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心想：“爸爸，等我長大掙錢了，一定給你買一個更漂亮、更好的煙斗。”

父親離開我們已經40多年了，雖然他沒有等到我掙來錢給他買漂亮的煙斗，但是我想，如果父親在天有靈，看到我們兄妹今天都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一定也會感到很安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