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走時,正值夏末,酷熱難耐。轉眼,葉落成冬。常常想念,常常夢見,常常提起筆想寫點什么,又常常被沉重的傷痛牽制無從下筆。昨夜,又夢見,依然是那有點沙啞而有磁性的聲音,那削瘦而又棱角分明的面孔,那個為我們操勞一生的熟悉的身影……
永遠都不會忘記,他臨走的前一天,他那低迷的眼神,瘦弱的身子。整整半天,他一言不發,直到下午,他才緩慢地抬起他的手臂,慢慢的指向我,我連忙靠近他,他用那只干瘦的大手在我手上寫著什么,我忍著淚水問父親,你想給我說什么嗎?他沒有力氣張口,只是在我手掌上寫著,我只感覺到了第一個字是“放”,他的手幾乎是不聽他使喚地在我手中晃動。老公連忙找來紙筆,父親顫抖的手,吃力地在紙上寫著,可是,此時的父親寫的什么,我們一個都不認識。曾經寫得一手好字的父親此時像一個不會寫字的孩子,他寫下幾個筆劃不齊,東倒西歪的字。癌細胞已經使他的全身麻木,一直靠鎮痛藥維持的他連疼痛都無法感知,哪有力氣寫字,哪有力氣說話。又過了好久,他輕輕緩慢地說出幾個字:“放心不下。”然后又和前半天一樣的一言不發。我們都知道此時的他身體太虛弱了。就這樣,到第二天的下午,他就走了,永遠的離開了我們。他走時,眼睛不時望著外面,好像是在等誰歸來?這就是父親,他一生都是這樣,為我們付出,到自己病入膏肓,他想到的還是放心不下我們。
父親的病情加重是從去年年底開始的,癌細胞擴散,轉移到了骨頭,醫生建議做化療,我們不知所措,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有化療。記得第二次化療完,正好是春節,父親的精神看上去也好多了,全家也在過年的氣氛下都變得眉頭舒展了。有一天,父親鄭重其事地把我叫到跟前,遞給我一個盒子,我打開一看,是一個橢圓形的墨盒,父親說:“你喜歡書法,我去年在街上轉,無意間看到這個墨盒,挺精致的,適合女孩子用,就買了回來?!边@是父親最后一次送我禮物。六次化療做完后,父親的身體逐漸瘦弱,頭發也開始脫落,最后就只能用鎮痛藥來緩解疼痛。在那段時間里,從他日漸消瘦的身體中,從他痛苦的眼神中,從他那一夜夜無法入眠的呻吟中,我們感受到,父親忍受著我們無法想像的痛苦……
在我印象深處,父親勤勞,能干。他是老師,但他卻會木匠活兒,家里的桌椅,農活用的農具他會做,蓋房子的架梁、椽子,他也會做,他還有一套做木活的工具。在農村蓋土房子之前都先要弄圖紙,這些他也都會,以前村里很多蓋房子的都會找他幫忙做圖紙。他還會寫毛筆字,小時候,每到過年前,村里的人都會拿著紅紙來我家請他寫對聯,每到那時,我就是他的幫手,幫他裁紙,牽對聯(對聯寫好后,要兩人各牽一端,放在地下晾干后放可收起),看著擺滿一屋的紅對聯,我就會興奮不己,因為馬上就要過年了。
依稀記得那年五月,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樹散發著淡雅的清香,父親坐在院子里,我依偎在父親身旁,父親好像跟我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也似乎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地坐著,我就那樣靜靜地站在他身邊,恬靜,安閑地享受著鄉村五月“日長籬落無人過,唯有蜻蜓莢蝶飛”的景象。
昨夜,又夢見父親,夢見我的母校長安小學,在那里父親度過了他最后十幾年的教書生涯。一切都和當年一樣,兩排平房并以東西兩堵墻圍成的四合院,校園里干凈整潔,綠樹成蔭,兩棵高大的柳樹隨風舞動,學校的大門上,父親親手寫的對聯還依然鮮紅無比,過道中間的側面墻上,那黑板報上的畫還是那樣的栩栩如生,教室里我們正在認真聽著父親給我們講課,那沙啞而又磁性的聲音回蕩在并不寬敞明亮的教室中,飄蕩在校園的每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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