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山間

　　一直覺得東北的雪恣意，張狂，被粗獷的北風擰干了柔情，絕不會像南方的冬雪那般經歷一個由淺及深的過程，起初邁著小碎步，小片小片地試探著，之后才漸漸下大，而是由嚎啕的寒風裹挾著厚重的雪花鋪天蓋地而來，迅速把一整座城市湮沒在冰雪之中。

　　透過薄冰封凍的窗戶，看到窗外雪花肆意飛揚，或者站在車馬喧嘩之中，任憑大朵大朵的雪花撲打在臉上，會感覺到潮濕的涼意與天地之間彌漫的深沉。紛紛揚揚的雪花像幻變的夢境，潤濕了城市的喧囂，充實了人們空洞而疲憊的靈魂，讓這一切都變得有了厚度……如若久居城市，不出去走走，你或許會以為這就是東北的雪全部的風姿。

　　然而，領略東北雪域之美，是要用激情燃燒出來的，是要用心傾聽出來的，是要用行走的腳步感受出來的。

　　決定隨戶外登山的驢友們攀登肖家崗，我是懷著心馳神往的心情出發的——在此之前旅居白山市數月，已多次聽聞肖家崗的盛名。

　　汽車一出白山市便爬上了九曲十八彎的崎嶇山路，隨著汽車一路吃力地爬高，朔風中白雪覆蓋的蕭瑟峰群盡收眼底。正值日出時分，太陽從蒼山后面緩緩露出半邊面頰，稀薄的光暈落在皚皚的群山上。車窗外的雪原被一整個冬天都張牙舞爪的寒風吹皺，在慘淡的陽光下有氣無力地閃著寒光，遠山蒼茫，萬物酣眠，無垠的荒野一片沉寂。遠處星羅棋布的村莊也都沉沉睡著，在空曠的天空下顯得意境遼遠。

　　我也曾長時間地生活在一個村莊里，那地方偏僻而貧窮，四面是層層疊疊的山巒，林深路遠，看不到遠方的未來。我用了許多年時光拼命地逃離，最終離開山地，躲進鬧哄哄的市井深處，被功利、欲望拖拽而不返。天生簡單的心靈早已蒙塵厚重，心累不已。闊別故里，對鄉土的記憶還停留在離開山村時貧窮、閉塞的畫面，但對山，卻有著天生的親近。

　　穿行在眼前這樣的天地之間，我除了感覺到自己的卑微和渺小以外，更多的是折服，心完完全全沉浸在這種遺世獨立的寧靜之中，掙脫了塵世俗物的紛擾。

　　抵達肖家崗山腳，太陽已經爬得老高，但零下二十幾度的天氣里，絲毫感覺不到陽光帶來的暖意。

　　眼前山野鋪展開去，銀裝素裹，綿延起伏，皚皚白雪在落盡葉子的褐色山林之下閃著炫目的白光。綠肥紅瘦早已被遺忘，取而代之的是草木枯敗的容顏和深雪覆蓋下土地的沉默。來年用柔軟的頭顱叩開泥土、迎接暖春的那些生命，此刻一定在樹下的泥土中蠢蠢萌動。目光所及之處，看不見山頂，只能望見藍天的纖塵不染和山峰的雄渾峻峭，肖家崗，正在以巍峨的氣勢震懾著我們一行即將攀越它的登山者，仿佛在告誡我們，想要到達我的峰頂，沒那么容易！

　　走進山林，山路頓時變得陡峭起來，潮濕的涼意從四面八方侵襲而至，被光禿禿的樹木枝椏分割的天空依然明亮，細碎陽光打在腳下的雪地，折射出五彩繽紛的顏色。常年將自己囚禁在城市，被功利、繁復、欲望堆積起來的心事郁結成苔，現在猛地走進山林，感受到的是快樂，從里到外都感覺到舒暢，原本浮躁的心靈被大自然以溫柔、以寧靜滌蕩。站在山間，離開城市的喧囂，生活的困惑與感傷，以及世俗瑣物的煩擾隨風而逝。

　　坡度越來越陡，每向上攀爬一步都不容易，我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在爬。同行的驢友多數是年過不惑，盡管他們經常參加戶外爬山運動，但我從小就生活在山間，走慣了山路，體力上我又較他們有優勢，因而一直走在靠前的位置。有些驢友擔心我受傷，或者中途會體力不支，不住地囑咐我慢點。但，我怎么慢得下來？我關于痛苦與歡樂、執著與追求的全部生活經驗，都是與山林緊密相連，我的生命起點亦從大山開始，如今再一次走進山間，即使這山是他鄉的山，但心里會回想起那些久遠、已經面目模糊的過去，無端地涌起莫名的、淡淡的甜蜜和憂傷。

　　山林間是一片亙古的肅穆。腳下踩著細碎的雪，發出綿軟的聲音，像是腳步與雪花之間配合演奏出來的舒緩的曲調，在靜謐的雪野中，清逸而深遠。溝壑縱橫的山地被輕柔的雪均勻覆蓋，土地深沉，站在這樣的雪野之中，我感覺到，冰雪封鎖的大片荒野有著怎樣的幽深和膽魄。

　　再往上爬，大約在海拔1300米的高度，我終于，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了霧凇。第一眼看見那些被濃厚的霧凇包裹的樹木，我立刻失聲驚嘆，太美了！那些晶瑩閃爍的細碎冰花凝結在每一棵樹的枝條上盎然怒放，冷艷欺雪，空寂絕塵，使樹木像深海里玲瓏剔透的珊瑚一般嬌艷欲滴……站在雪中的樹木，包裹在濃厚的霧凇之中，因冷峻而涵養、深邃，完美地粉飾了一切。我被眼前美景驚得不能言語，這簡直就是奇跡，任何華贍豐美的詞匯此時都已蒼白無力。

　　到達山頂，天忽然高遠，眼前空曠，目光無遮無攔，體會到一覽眾山小的氣勢。

　　我頂著獵獵的朔風連滾帶爬地登高，以俯瞰的姿態極目四望，遠處的山巒此刻顯得盡失氣度。而我所處的山頂，空曠的雪原上，一排排霧凇氣勢磅礴，千嬌百媚，置身于期間，猶如穿行在仙境。不禁聯想到那天上的宮闕，可有這般韻致？偶有一兩棵形態獨特的大樹，或昂首站立，或悠然附身，在霧凇的包裹下寒氣凜凜，空落落地橫在眼前，憑添了幾分孤傲。

　　忘卻了喧鬧的城市，擁擠的人群，滾滾的紅塵，以及生活所有的躁動和不安，將自己交付與蒼茫。最遠的天邊，巨大渾圓的太陽在云霓之上釋放著溫暖和光芒，襯著眼前雪景，如夢如幻。

　　吾心，早已顫然。

　　【作者的話】16年1月，尚居留白山市。人言窮山惡水出刁民，旅居彼地所遇皆非善類。惟四周山間冬日景致極美，偶令我有寬慰之感。值深冬，隨驢友徒步肖家崗，為美景沉醉，作此文。
　?。ㄎ?夢落成詩）

　　【贈言寄語】掙脫俗世功名利祿，還我本心簡單快樂，誰說金錢可以買到一切，在這里，純樸的民風，清新的空氣，輕快的心靈，都與金錢無關，令人留連忘返，找到心的歸處。

作者：夢落成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