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冢落日

　　回到家里已經好幾天，村里空蕩蕩的 只有老人和小孩，平日里午后傳來的 雞叫，黃昏時鳥兒在蕭條枝頭亂鳴以 及深夜中遠處清長的犬吠，儼然像座 荒村。人家屋頂的白鴿在歲月中凝固 成對望姿態，女兒墻上的羅馬柱日復 一日過濾著日虹月影，年年分離只為 那盞高懸的瓷面燈籠，我終于是閑的 無聊，一天傍晚出去走走。路上遇見 的人我基本都叫不出名字，只是低頭 走過，見到熟悉的人，我也急急走 開，我不想和別人談起我的近況，也 怕別人問起，對于我這個一直活在過 去的人。

　　在離開院子后，我一直向南走到村 外。思緒還停留在前些天作了一夢， 回到那個夢幻久遠的家鄉，在熟悉的 小路上，我竟漂浮在空中，腳下一朵 朵盛開的紫色野花薆然，入睡前聽得 一首傷感回憶曲子此時在心中奏響， 如此清晰，明媚中且有憂傷……

　　伴著過去的點滴走到那夜夢中的場 地，卻沒有看到路旁紫色的小花，夢 幻的陽光。落日下的小路，一叢叢枯 白的雜草叢土溝里蔓延到路邊，一望 無垠的艾弱麥苗在千萬道田壟間擴 散。陣陣冷風吹著面龐，田野西面升 起的青煙彌漫開來，夕陽顯得無力， 煙塵里隱約隆起的新墳。

　　這種景色不會被太多人看到，他們在 更加美好的世界里欣賞四季常綠的灌 木，熙攘在現代的街市，有些人放縱 生命的自由，有些人趔趨生活的腳 步。呵，我的家園啊，你是如此荒 涼！多少人離開你去追尋幸福與理 想！

　　或許有人會笑我，可誰理解我對呢的 深深情感呢？我的血肉早已嵌入這片 土地，是你孕育了我的每一份體膚， 我眼中的色彩。他年異地的風景即使 再美，卻哪有昔時的明月讓人斷腸， 呵！

　　今天終于下雪了，可是沒有天地皆 白，如飛絮過后的小雪已融入微潤的 膏土，傍晚時候半輪玨月懸映在墨色 上空。雪后的夜殘月西斜，躺在冰冷 的海水中。我還記得前年那個秋月的 夜晚，庭院散落著幾片枯葉，如今想 想物是人非，只能憑借記憶向清冷的 歲月招喚。月色下，遠近人家的燈火 全滅，靜靜的屋墻，依稀看見路邊禿 樹的輪廓。

　　在一個僻靜的鄉村，即使 以我這樣孤寂的心境又能奈何呢！濕潤的沙子路，清冷的月色，瘦 骨嶙峋的枯樹，通到黑風冷氣的荒郊 野外。田野里凸起的孤冢，月光浸入 路旁矗立的房墓，隱隱發著凄涼的 光。生前沒有得到世間太多的關愛， 亂木叢生的土墳又能得到誰的熱懷！

　　他們的殘骸仍留在故土屈膝作黑色的 稻草人在人間守望。我相信它們的英 魂不會泯滅，夜空中的顆顆寒星，是 對摯愛人不舍離開的眼淚，已死去人 晶亮的骨灰。

　　死去的人尚有一絲的哀怨留于紅塵， 可是想想這生命又有什么讓人可期 望？有多少為人驅使，多少為己謀 私，多少營營役役僅為了生存，多少 幸福成為僅僅是一時的歡聚。

　　當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父親看見我 拿著手機就莫名地生起了氣來：“整 天就知道玩手機……”他停頓了一下就 說不下去了，我知道后面他想說什 么。可是父親您知道嗎，我對這世界 上的什么還感興趣呢，我只是在這個 時刻找尋我的存在罷了。同時我也稍 微體諒您，畢竟我們相處的時間沒有 我在外讀書的時間久，如果我此時沒 有拿起手機而是安靜陪您看會兒電 視，您也不會生氣，我知道您也希望 被人理解與交流，何況我是您的兒 子。

　　可沒有向您解釋，也沒有告訴您我此時正在手機上寫著日記。有些話我總是說不出，亦不愿開口。我就是我，相信總有人會懂，我是耽愛孤僻，不善言辭的人，盡管我不愿離群，可天性如此。

　　我莫有看透世態炎涼，也莫有嘗遍人 情冷歘，莫有為人們嘔心瀝血的偉 績，然撫星傷月、哀時蹉跎，吾性只 合獨葬荒丘。
　　（文/已亡人）

作者：已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