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午后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暖暖的陽光,轉眼就日落西山了,瓦藍瓦藍的天空漸漸地暗淡成灰白色。
一切都變得溫順起來,大地整個成了一只溫順的綿羊,靜臥在那里。繁亂的星星綴滿了天空,不急不慢地等著夜的濃;月光拉長了多情的樹影,宛若一個冷艷的絕代少女,佇立在冬夜的寒冷中,美得逼人;裊裊的炊煙隱了身影,只有淡淡的煙味還悠閑地彌漫在村莊的上空;藕池河水,仿如凝固的音樂,停止了流動,枕頭一樣靜靜地躺在村后,等待叢林的影子或村莊靠上疲倦的頭,美美地過一個漫長的冬夜。此刻,小鳥是安靜的,蘆花雞是安靜的,連道路也都像初生的嬰兒,綣曲著身子乖乖地睡去了。
農家的窗戶透出橘黃色的亮光,好像一雙半睜半閉的眼睛,迷醉著。有狗簡短地吠兩聲,馬上不作聲了。隨著吱呀一聲響,一個夜歸人抖落身上的風塵走進屋內。寒風徒勞地搖晃著樹枝,又像一個調皮的孩童從門邊一閃而過。
不管我放學多晚,也不管我什么時候回到家。花貓定是懶在暖暖的灶臺上不肯睜眼,母親定是邊做針線邊側耳傾聽,等著那木門被我輕輕地推開……
吃過晚飯,天就黑透了。吃飽了的豬躺在厚厚的干草上養腰,時不時的發出一兩聲舒坦的哼哼聲。黃狗安靜地趴在窩里,那是一條很懂事的狗,一有動靜,就警覺地支著前腿坐起,四處張望,確定沒有異常情況,再趴下,一側的耳朵貼著地面,隨時保持著警惕的狀態。最喜歡熱鬧的青蛙,此時也成熟起來,耐得住寂寞,默不做聲,追隨著喜歡夜游的蛇,靜默地繾綣在地母的懷抱,享受著從地底涌上的溫熱,回味著曾經擁有的美好歲月,靜靜地等待那個并不遙遠的春天。
夜晚,是農家最安詳的時刻,忙碌了一天的人們終于可以坐在旺膛的火爐邊,端一杯熱茶,盡情地享受著那種溫暖與舒適。昏暗的燈光,映照著一張張紅樸樸的臉堂,盡管時時能感覺到窗外的冷風,聽得見北風像狼一樣的吼叫著,從房前屋后呼嘯而過,但寒風已經吹徹成了古老的詩意,爐火的熱力像融融的陽光,溢滿屋宇,暖暖的熱浪漫過周身,每個人的臉上都被爐火的溫暖熏染得帶著些許醉意。就連那頑皮的孩子也安靜下來了,趴在大人的腿上聽故事。年少的我,經常沉迷在這樣的氣氛里,激情處,獨自站在窗前看著滿天飄舞的雪花,思索著雪的前世今生;想著自己的前途未來,想著無限的心事,想著無限心事之外的廣闊世界。
更多的時候,我會就著那豆燈火復習功課。吟詠屈原的《離騷》,懵懂在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里,沉醉于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透過門捷列夫的《元素周期律》,企盼英國物理學家的《丁達爾現象》,發出"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曠世感言!母親陪在我的身邊,眼里滿是希望。她不時用針將燈芯挑上幾挑,努力讓火苗再旺一點,那燈火,便帶著母愛,帶著溫暖,撲在我身上,讓溫柔和幸福之光在我心里滋長漫延……
近鄰也有吃過晚飯出來竄門的。不見外,進了屋,自家人一般,脫了鞋,冰涼的腳往火箱上放去,就跟著說開了。如果來人會抽煙,四哥便會遞上一支煙,不是紅桔牌、沅水牌,就是經濟牌子的,在炭火上戳一下,便神仙般地噴云吐霧去了。偶有笑聲蕩起,又被凝凍的冬夜撞回,鏗然有聲,落在燃燒的火爐里。
這種時光是多么的溫暖啊!
最難忘的是1970年的那個冬天。父親領著我去伯父家給奶奶過八十五歲生日,客人都走了,但他們母子倆仍有聊不完的家事,敘不盡的母子情懷。在我的再三催促下,奶奶才不舍地地對我父親說:"慶年,回去吧!還有這么遠的夜路要走!"父親嘆了一口氣,站起身,奶奶仍抓著父親的手充滿了不舍。那天,我看到父親像孩童似的結結巴巴,想對奶奶說什么又沒說,奶奶卻淚眼朦朧地望著父親和我,然后,顫顫巍巍地走過來吻了吻我的小臉,淚水滴落在我的手上、臉上,暖暖的……
回家的路的確像奶奶說的難行。由于有一段路雪還沒有融化,厚厚的積雪成了我們最大的攔路虎。我們左擰右拐著,像陷入泥潭的老牛似的,掙扎著身子,緩慢的費力地向前挪動。"唉,多想跟你奶奶再聊一會!"父親喘著粗氣,停下來,帶著遺憾地說。爾后他愛憐地用手輕輕拂去我頭發上已結冰的汗水,心疼地說:"累了吧,堅持一下,前面有一戶親戚,到那我們休息一會。"順著父親指的方向,果然有一點微弱的燈光,透過薄薄的夜霧傳了過來,給這冰冷的寒夜平添一絲溫暖,也為我帶來了莫大的希望。我一下子就來了精神,腳步也不由得輕快起來,寒冷被拋于腦后。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到了那點燈光的跟前,發現已到家門口了。父親長出一口氣,轉身望著我,伸出大拇指贊道:"好樣的!"我問燈光的事,母親摟著我說:"傻孩子,夜晚燈光能傳得很遠很遠,你以為很近,其實遠著呢!"噢!我終于明白了父親的用意,他原來是在給我樹立信心呀!路上根本沒有亮燈的人家。
如今,父親永遠的離開了我,我參加工作也三十多年了。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獨坐窗前,望著遠處那些星星點點的燈光,父親那笑呵呵的臉龐,就會浮現在我的眼前,淚眼汪汪中,父親的笑臉慢慢地融化在那一束束溫暖的燈光里,濺起許多溫馨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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