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想,這蛙聲是屬于夏夜,還是這夏夜屬于蛙聲?
半夜醒來,臥聽蛙聲,悠悠地從那廣袤的夜空傳來,從那無盡的原野傳來,鉆進我的鼓膜,鉆進我的心里,讓我輾轉(zhuǎn)反側(cè),再難入眠。我不知道,是蛙聲攪了我的好夢,還是我半夜開燈而起攪了青蛙們的演奏,攪了這夏夜的安寧?
我雖算不得喜歡蛙聲,但絕不厭煩它。
如果說燕子從南方歸來,讓人們知道春天已經(jīng)降臨人間,那么,每年春末夜晚的第一聲蛙鳴,也會讓人們心頭一驚:哦,夏天來了。所以,我要說,燕子是春的使者,而這青蛙正是夏的精靈。
很多人不喜歡青蛙徹夜的聒噪,覺得它單調(diào)、乏味。但我覺得,這蛙聲頗似一場盛大的演唱會。你聽,那聲音起起伏伏,長長短短。那幽咽低沉的蛙聲,如同樂隊中的和聲,連綿不絕;而那清脆高亢的蛙聲,又像樂隊中的領(lǐng)唱,時斷時續(xù)。這夏夜的合唱,如此恢宏博大,似乎主宰了整個夏夜。這歌聲似乎雜亂無章,但又渾然天成,仿佛是一曲田野間的班得瑞輕音樂,彌漫了整個夜的蒼穹。這歌聲越過水岸,穿過密林,傳到你的窗外,送到你的枕邊。
蛙聲亦是有詩情畫意的。"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宋代詩人趙師秀與友人相約,不想竟被"放了鴿子",等到半夜也不見人影。這本是一件很令人糟心的事情,然而詩人卻從這蛙聲中尋覓到了樂趣,領(lǐng)略到了別樣的幽情。這種人生態(tài)度,不是很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嗎?
把蛙聲的恣意放縱、恢弘博大寫到極致的,莫過于"蛙聲十里出山泉"的句子了。原詩作者本無太大名氣,這首詩也并不為人們所熟知,但自從一代國畫大師齊白石先生將該句付之于丹青,這首詩立刻就廣為流傳。你說,是詩人要感謝畫家,還是畫家要感謝詩人?或是他們成就了彼此?
蛙聲悠悠,蛙聲綿綿。
我的思緒似乎也隨著這蛙聲飛到故鄉(xiāng),飛回童年。一只只青蛙在池塘里暢游,在青草下蟄伏,在荷葉上跳躍,在秧田里呱呱叫著,綠的背,白的肚皮,兩個燈泡似的鼓鼓的眼睛,多么可愛啊!孩提時代的我們,在地里干活兒累了,就嚷著"腰酸".可母親總說:"哪里會腰酸?青蛙無頸,細(xì)伢無腰。"這時,也許就在對面的草叢里,正蹲著一只青蛙,呱呱地叫著,好像在抗議:"誰說的?誰說的?"
夜已安睡,當(dāng)靜謐的村莊沉入夢鄉(xiāng),蛙鼓便敲響了,這是夏夜最好的安神曲。無數(shù)個夜晚,我就是聽著這蛙聲入睡的。我想,在夢里,也許自己就變成了青蛙王子,去向美麗的公主求婚。那時,嘴角一定是露出了甜蜜的微笑,真有"身在亂蛙聲里睡,心從化蝶夢中歸"的味道。
長大后,離開了故鄉(xiāng),行走在城市的鋼筋混凝土之間,為生存而勞碌奔波,蛙聲遠去了,也漸漸被遺忘了。偶有一天,突然從小區(qū)的水池里傳來陣陣蛙鳴,自然是十分驚喜,然而聽著聽著,就覺得這聲音還是有些單薄、有些干巴巴的。去年搬進城鄉(xiāng)結(jié)合的新家,那里綠野田疇包圍著塵世的喧囂。夜晚,蛙聲可以稱得上氣勢磅礴了,只是幾乎那被那車水馬龍的聲音所掩蓋。只到夜深了,或是凌晨,才能感受到被蛙聲籠罩的夜是多么的靜謐安寧。
蛙聲悠悠,蛙聲綿綿。
恍惚間,我似乎墜入到記憶的深淵,任思緒翻騰。總覺得那其中有一只,就是我故園中的一只,曾在我屋前的小池塘里徹夜鳴叫過。這蛙聲,淹沒了多少記憶,暗淡了多少笑容,還有那一去不復(fù)返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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