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家戶戶以燒柴為主,需求量大,柴火短缺是常事。
每年秋天,我都會去漫地里撿柴火。這柴火,其實就是從樹上掉下來的葉子,已行走到生命極限的樹枝,或是生長在田間地頭的零星灌木。
放學回家,拿起竹筐,架一個竹耙,搭上肩就走,嘩啦嘩啦滿野地瞎轉悠。在本來就光禿禿的地里硬是摟出一筐柴火來。風起時,眼看一根樹枝就要被吹向遠方,還會緊跑幾步,把它抓回來,讓它回到自己掌控下的柴火隊伍里。
累了,舒展在落葉里,望著高高在上的樹枝。期待更多的樹枝死去。急了便爬上樹,把那些要落不落的枝條折下來,悄悄壓在筐底,背回去迎接燃燒的時刻。
每當夕陽快要吻到東邊的屋頂,我就背起柴火往家走。背著滿滿一大筐柴火走進村里,遇見嬸嬸嫂嫂,她們或許會夸贊一句:“九滿,真勤快!”那時候,帶著收獲的成果,喜悅早已占據了整個內心。但是,對于這種鼓勵,卻毫不推辭地欣然接受。
柴火灶可不是吃素的,我撿的柴火遠不夠它享用。弄柴火還得靠兩位兄長。
夏收后,兄長們沿著蜿蜒曲折的田埂,把隊里分配給自家的稻草、棉花稈依次收回家。于是,房前屋后便冒出一個個蘑菇狀的柴垛。
稻草收回家后,四哥總要找幾個晴朗的日子,在屋面上發黑的茅草中補充新生的稻草,用新生的稻草整修過的房子就很難漏雨了;冬季來臨,母親會從柴垛中取幾捆上好的稻草鋪在床板上,睡在稻草制作的“席夢思”上,冬夜里,我們就不至于太寒冷;當母親從柴垛上拽下一把干燥的稻草,細心地鋪進雞窩,從此,這里每天就能增加幾枚令人嘴饞的雞蛋;當母親給豬窩鋪上厚厚的稻草,豬們在寒冷的冬天里,就能暖暖而幸福地做著它們的黃梁美夢……
柴垛,不僅是農家的資源庫,更是農家生活質量的標志。堆柴垛是很有講究的,既要防水,又要防風,有經驗的莊稼人碼出來的柴垛嚴嚴實實,風吹不透,雨淋不入,任人在上面蹦跳也安然無恙。若是某戶人家碼出來的柴垛松松垮垮,那就預示這戶人家要么是不講究整潔,要么就是養著一群懶漢。以致于姑娘家找對象,親朋好友去男家時,總會悄悄地走到柴垛前,用手推一推柴垛,試探它的結實和飽滿程度,以此來了解其家人的素質以及勤勞的程度,從而決定是否同意這樁婚事。
即使下再大的雪,有了柴垛,農家便不會慌張。雪只是把柴垛的表面浸濕了,里面的柴火還是干干的。那時候,常聽人說:“倉里有糧,心中不慌”,其實,家有柴垛,農家心里才會踏實。
做飯的時候,一個灶臺,一把鍋鏟,母親把人生的光景細碎成一個個充滿煙火氣的日子。母親蹲在灶膛口,棉花桿放進去,再抓一把稻草引火。擦亮火柴,放在稻草下,火苗呼的一下躥起來,伴著棉花桿的噼啪聲,火勢很快就旺了,大自然的美味也彌漫開來。灶膛前閃爍著的火苗,舔著鍋底,也映著母親慈祥的臉龐。當然,如果風向不合適,煙就會逗留在整個屋子里,讓人體會到煙熏火燎的真正含義。這時,母親會趕緊打開門窗,讓彌漫在屋子里的煙飄出去,飄向更遠的地方,煙太大太濃時,母親還會拿著芭蕉扇,使勁地搖著,好讓煙快點兒散去,仿佛在說:“出去走走,好男兒志在四方!”
過年過節或來了客人時,需要啟用大鍋,稻草、棉花稈過火快,眨眼就熄了,不經燒,只得退居二線。經燒還得老枝、樹干等硬柴,它們是燒火材料的不二之選。父親平時不怎么在灶前灶后幫忙,這時候,父親會和母親一道燒菜做飯,父親坐在灶門前,負責生火,母親在灶臺前忙碌,母親會不時提醒父親,燒大火,父親嗯一聲,加點柴火,有時母親說讓火小一點,父親也是嗯一聲,就用火灰埋一下大火,父親話不多,但很耐心地聽著母親的嘮叨,兩人相互配合著,好溫馨,不象平時做農活那樣,大聲大氣,爭爭吵吵。看到父母協同做飯,我的心里感到有一種幸福和心安。母親還會把平時積攢的、舍不得吃的食物都拿出來,也會在鐵鍋里大顯身手做足文章,蒸騰出大家喜歡吃的飯菜。各種顏色你來我往,各種瓶瓶罐罐接踵摩肩。整個屋子里,煙霧繚繞香味飄飛。紅通通的灶火,噼噼啪啪的聲響,多么喜人的顏色,多么清脆的聲響,多么富有人情味的煙火。
凜冽的寒冬,室外寒風呼嘯。家人圍坐在火爐邊,聽爐火“轟轟"地燒著,看茶壺“撲撲"地吐著熱汽,聞烤紅薯呲呲噴香。母親那些有趣的勵志的民間故事便是在這時候講給我們聽的。一家人,說著笑著,特別溫馨美好,特別富有詩意。很有圍爐夜話的味道,正如汪曾祺老先生所描述的:“家人閑坐,燈火可親。”
那時候,柴火是農民的“底氣”,有了它就有了生存必備的條件,有了它就有了點燃生活的希望!母親將一把把柴火填進灶膛,蒸騰出一鍋鍋簡樸而美味的餐食,燃燒了一段段艱苦而安穩的歲月,也用勤勞的雙手撫養我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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