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光若有若無的間隙中,我的造訪,燃亮了桃花羞澀的笑靨。一朵、兩朵、一千朵、一萬朵,朵朵都在傾訴。脫口而出的散句,輕輕泊在春的枝頭,胭脂一樣美麗。我的心顫了一下,又顫了一下。
春天,桃花坐在詩歌里,想著裊裊的心事。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我喜歡《詩經》里的這個細節。每每讀到此處,我都要閉上眼睛,靜靜地遐想,一個女孩,要出嫁了,就像一朵桃花,垂下飛翔的翅膀,落進泥土里,然后生根、發芽、開枝散葉,與他一起和和美美地過日子,直到容顏老去,白發隨風。詩經里的這朵桃花,芬芳、淳樸、潔凈,透著煙火氣息,美得讓人心動。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走過了千年,崔護的那朵桃花,依然在歷史里招搖。在淡黃的書頁中,我仿佛看到那個趕考的才子,依然在匆匆地行走。美麗、哀愁、幸福、無奈,都在他的期待里盛開。
想一想,天地間,有多少一經相遇便刻骨的思念?又有多少一經相識就銷魂的永別?開在城南的這朵桃花,是一只憂傷而熱情的精靈,是開在盛唐最美的痛。
而今,在岸邊,在田野上,在煙雨蒙蒙的意境中,桃花依舊開著,浸潤著千年的往事和生命的嫣紅。只是我不知道,在通往城南的小路上,那位從門后露出笑臉的女子,是否還站在原地,癡癡而望?
春天,桃花開在童年里,嬌艷、碩大,有一種迷人的香。對我而言,這一朵桃花不是看的,而是吃的。
那時,我還在鄉下荒生野長,頭大,脖子細,肋骨突突的。吃不下飯時,奶奶就踮著小腳走到我跟前,伸手在我的肚皮上彈幾下,有嘭嘭的聲音。“怕是積食了,這娃兒。”至今想來,這恐怕是我童年里最喜歡聽的一句話了。
這時,奶奶會從屋檐下的桃花辮上摘下幾朵,研碎,再捏幾粒焙干的芝麻,烙焦饃。在廚房外的石凳上,我一邊咯嘣咯嘣地吃焦饃,一邊美滋滋地曬太陽,忽聽肚子里一陣咕嚕,腸胃通暢了。
三月里,桃花開成了漫天紅云。這時,我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拿一個穿上線的針,蹲在桃樹下去串飄落的桃花。花瓣有紅的,有粉的,有白的,在我的線上搖曳,蕩漾著我單純而樸素的欲望。
多年以后,我才在醫書上看到,桃花可煎湯,可研末,治水腫、積滯且利水、活血。桃花在詩歌里是嫵媚之花,詩人們都舍不得吃它。我吃了那么多年桃花,一句像樣的詩也沒寫出來。
奶奶生前也愛桃花。奶奶活了八十四歲,去世時,她的壽鞋上繡的就是一朵桃花。很多年過去了,那朵桃花仍在我心里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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