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水北涵

遭遇女伴這樣的提問：到了這樣的年紀如果還在渴望一段愛情，就要做好心理準備，你遇見他的時候，已不再是他的初戀。

我說，那又有什么關系呢？你是不是他的初戀對于你今后和他在一起是否幸福很重要嗎？年輕時的愛和后半生的相伴總是不一樣的。

我知道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淡淡的遺憾是什么緣故，也知道她所說的這個年紀進入一段感情要做好的心理準備是什么。

你遇見他的時候，他已經在過往的愛情中嘗盡了酸甜苦辣，不會再用少年時的激情熾熱地愛你；他已經褪去了那些年美好的青澀和單純，不會再用笨拙得令人發笑卻頂真誠的方式去愛你。你需要接受一些事實，接受在過往的愛情中早已歷練得成熟穩重的他，會在你裝孩子撒嬌的時候疲憊地說一句“別這樣好嗎”；接受當你還在用熱情瘋狂地愛他給予他的時候，他回應給你的擁抱和親吻不夠你給予他的那么熱烈；接受他擁抱著你哄著你說最愛你的時候，心里會在某個時刻想的是另一個人；接受你和他在愛情中永遠不可能對等的情感付出；接受他不能夠再像愛第一個人那樣同分量地去愛你；接受你或許不再會是他年輕時的最愛。

年輕的時候，也是會把愛情世界里的第一和第二區分得清清楚楚，像是所有的比賽都要決出一二評判勝負，第一個永遠是會被載入回憶史冊被人銘記并刻骨銘心懷念的，第二或更靠后的就只能是隱姓埋名卑微地被人偶爾提起罷了。更何況是初戀的情感呢？涌動著生命中初次相遇的激情和欣喜，一切氣味和色彩都會是飽含著憧憬、美好和愛，卻又因為初開的花太過脆弱，易受傷害是因為它的單純，易被失去是因為它的美好，多半殘缺遺憾的結局更讓這種年少時的情感顯得凄楚動人令人魂牽夢繞。還有比第一次的愛更令人向往更加彌足珍貴的嗎？

更年輕的時候，也會把愛情中的“最愛”附帶了“唯一”和“永恒”的標簽當神靈供奉著。以為愛情會是單一的，一輩子只能也只會愛一個人，也只有這樣才能稱得上忠誠堅貞，否則就是背叛。所以那時候讀林語堂的《京華煙云》，不會理解年輕時曾經狠狠愛過另外一個女人的曾蓀亞，怎么會在中年后幡然醒悟似的重新去愛姚木蘭。讀張恨水的《金粉世家》，也不會理解金燕西年輕時苦苦追求得到的冷清秋，結婚十年后怎么會又不愛了。就像我始終無法理解徐志摩對多個女人的感情，陸小曼一輩子會愛過許多男人，胡適放著家里的“最愛”依然會有很多動過情的女伴。我無法理解現代人的愛情為什么會像城市腳步一樣匆匆忙忙，每一次的熾熱來得那么快，卻又冷卻得那么快。

那時候不理解，是因為年紀小，經歷的事太少，把愛情貼上崇高的信仰去期待，以至于去苛求復雜的人性。怎么可能呢？一輩子太長，要遇見的人又太多，要經歷的事太多，有那么多的時間那么多的場合那么多的可能性會發生意外，日后回想起來又怎么會是簡單的愛或不愛就能夠說清楚的？那樣復雜的情感世界，每個人都那般孤獨和脆弱，又何必苛求一個人一輩子只能專屬地愛一個人，何必苛求自己一定要成為他年輕時“最愛的人”，又何必在他愛著你的時候還要一遍又一遍地求證此時的愛與過去的愛哪個分量更重一些？

如此，便學會了一些原諒。不再過分地苛求他人，也就能夠放過自己，愛得輕松一些享受一些。

更何況，年輕時的愛，總不會比那些歷經漫長的歲月之后依舊相濡以沫生死相依的愛來得更為厚重。那種愛，不會是外表光鮮晶瑩剔透惹人眼的，而會是粗糙褶皺卻飽含樸實之心。那些年輕時能夠輕易說得出口的情感，倘若剝去荷爾蒙以及說情話時的場景渲染，恐怕也僅剩喜歡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還是期待晚一點的相遇吧，在我們都已趟過了愛情的險灘學會了如何去愛，在我們雖不再激情熾熱卻能夠更為踏實地相伴的時候，與你相遇并且相愛。如果可以坐上一趟末班車直達幸福終點站，又何必遺憾沒有趕上首班車的精彩？

如果遇見的時候，你已不再是他的初戀，他還愿意擁抱著你說出“我曾愛過很多人，此刻卻更愛你”，還是裝一次傻瓜滿足地聽信吧，那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如果可以深深淺淺地走過一輩子，等到白發暮年，他可以對你說“你不是我第一個愛的人，卻是我今生的最愛”，這樣的情話，比年輕時的任何情話都要動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