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肖龍

處暑那日，天還很熱。陽光依舊辣辣地在頭頂照著，感覺皮膚微微的燙灼之感。

微信里鋪天蓋地的信息，都在鑿鑿地言說這一年之中第十四個節(jié)氣的特征，提醒著諸如養(yǎng)生、養(yǎng)氣、養(yǎng)元之類的事項。原來活在信息高度發(fā)達的社會里，我們的工作、學習以及吃喝拉撒睡都有人在幫著提醒和點撥。只是信息的蕪雜卻也讓我們感到無所適從，還是堅信自己的日常為好。不盲從，不隨流，才是應對自然之秋，包括人生之秋最好的方略。

鄉(xiāng)下的秋夜是嘈雜的，遠比城市更為猛烈。各種蟲子在草叢里愈發(fā)歡快地鳴叫著，自古文人都把它說成是自覺生命不長，所以才如此凄婉地悲秋的吟唱。但今日是處暑，正處于暑天，又怎么是悲秋呢？我也并沒有聽出來一絲的凄婉之氣來。但若從節(jié)氣之特征來看，此日一過，雖然白天依舊火熱，但確乎是夜已漸涼，葳蕤茂密的植物開始漸漸發(fā)黃、稀落，地溫也一日不勝一日地寒意漸濃，但這些蟲豸的鳴唱我更愿意理解為它們在用歌聲齊聲歡送酷暑的離去，而歌唱著秋天的到來。豈不聞“四時俱可喜，最好新秋時”？

近幾日，院子里的辣椒長得似乎更為瘋狂，并不是枝葉，而是一個個細長細長的辣椒從枝干上倒垂下來，遠比盛夏時節(jié)結果更為繁碩，很多辣椒正在由青變紅，那過渡的歷程讓你能感覺到時間的推進和生命的衍變，煞是喜人。屋后院子里的芝麻，一天比一天地粗壯，莢殼也越來越飽滿，母親早將枝干上的葉片摘下來，煮熟之后曬干，成了時鮮生活里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芝麻是最懂得秋天的，它明白光陰的珍貴，秋季已經(jīng)不是它炫耀高挑的身材和繁茂的葉片的季節(jié)，它必須要抓緊這暑日里最后的光與熱，在金色的陽光下一天天、一點點地沉淀著成熟的本色。還有那玉米、稻谷、大豆、高粱，每一株植物都在收斂著最后的絢爛，金黃和赤紅正在成為它們生命最終的本色。這不僅僅是一株植物的生長，這是世間萬物都必然要經(jīng)歷的生命里程，唯有沉淀，方可厚重，唯有積蓄，方有力量！

鄉(xiāng)下的夜晚是漆黑的，但屋里的燈光是明亮的，充滿著強烈的誘惑。從敞開的門里、打開的窗戶里，不時地飛進來幾只蟋蟀，更多的是依舊在“吱吱吱”不已唱著歌的蟬。有幾只竟然落到了我的身上，我伸手把它拿開，拋出去，它卻又飛了一圈，再次落在了我的身上。屋外的秋蟬此刻也在不停地鳴唱著，那歌聲在寥廓的鄉(xiāng)野里四處彌漫，無論走到哪里，哪怕是把耳朵塞上，你都能聽得到它永不歇止的歌聲。但或許是累了，它的歌聲漸漸地衰弱了，低沉了，不似夏日里那般高亢明亮。仔細聽，仿佛還帶著一絲的感傷。我突然間竟有些不舍了，把它放在手心，在燈光下看著它透明的羽翼和鼓動的喉嚨。

第二天早上醒來，發(fā)現(xiàn)昨晚飛來的幾只蟬，還有那只落在我的身上不舍離開的蟬，已經(jīng)靜靜地落在了地面上，雙翼收攏，一動不動。原來，那物候所言的，竟是如此精準。相較于人，雖然只是一夜之間，但蟬的一生已經(jīng)于昨晚進入了遲暮和衰老。韶華易逝，但生命轟烈，人的一生是奮斗的一生，蟬的一生是歌唱的一生！從它的身上，我沒看到凄切與j惶，相反，卻看到了一種悲壯與樂觀！試想，世間萬物，林林總總，又有多少生命能夠在歌唱中走向寂滅和新生？

我忽然想起郁達夫在《故都的秋》里最后的一句話：秋天，這北國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話，我愿把壽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換得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

再看皖北如此深沉、厚重、悲壯而有力量的秋天，若能留得住的話，誰又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