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姑姑長得白白胖胖,風華正茂。經常的,在脖頸間系一條粉絲巾。雖長相一般,可因為有了溫柔善良的性格,原本不起眼的人,也有了低眉時的溫婉柔美。
那時,我還是背著軍綠書包的青蔥少年,每天蹦蹦跳跳,或者穿著白襯衣藍褲子忙著吟風弄月。琴姑姑在附近的磚廠打工。每天放學的路上,我都能與琴姑姑相遇,說說笑笑,琴姑姑經常羨慕地說:“梅子真干凈,真像個學生!”每次聽到這樣的夸獎,我便嘴角莞爾,一抹紅暈早已飛上臉額,那股驕傲勁已飛揚在眉眼間。
有時候,我正在幫母親干活,遠遠地看見琴姑姑走來,我意料到喜歡我的琴姑姑會夸獎我,所以,活干得愈發歡實了。
果然不出所料,琴姑姑見到我說:看梅子,學習又好,干活又多!然后,她站下來跟母親熱火朝天地聊天,時而前仰后合,時而淺淺微笑。
我幾乎沒見過琴姑姑大笑或大鬧,她總是那么安靜。其實,琴姑姑比我大不了幾歲,我們之間,是差在輩份上。
日月輪轉,光陰如箭。后來,我外出求學,與琴姑姑的會面已越來越少。久而久之,她的面孔便模糊了,如果不是寒假暑假回家,幾乎連琴姑姑的消息也聽不到。
只是,那年夏天,琴姑姑發生了意外。那天,陽光還是那么刺眼,即使有幾朵烏云浮在小鎮的上空,可天還是那么藍,藍得幾乎有點詭異。
那天,從小鎮傳來一個噩耗:琴姑姑被攪拌機絞死了!
初聞,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母親聽后,立刻走出家門打探消息。良久,母親才回來,臉色鐵青,腮上還掛著點點淚痕,母親哭過。
母親說,太慘了,渾身是傷,半邊臉上的肉都沒了。說著,母親的眼淚又落下來。母親安頓一下我們,又去操辦琴姑姑的后事去了。
后來,聽人說,出事的時候,很遠很遠的工人也聽到了琴姑姑那劃破長空的凄厲叫聲,琴姑姑的嘴里還吃著饅頭,手里還拿著饅頭。在炎炎夏日,為方便攪拌機正常操作,琴姑姑放棄中午的休息時間去刮機器里的泥巴,開閘的師傅因不知琴姑姑在清理機器,無意中開了閘,要了琴姑姑的命。
記得那一天,小鎮停了電,我一直躲在黑黝黝的屋子里,不敢出屋,甚至不敢睜開眼睛看一眼黑夜,只要睜開眼睛,琴姑姑的音容笑貌就會浮現在眼前。琴姑姑短暫而熱烈的青春,在二十歲的時候戛然而止,她還沒來得及品嘗愛情的滋味,還沒來得及體驗人間苦樂,還沒來得及感受煙火美好,便走了。想起她,我的心就會揪一下。
母親不停地跑去幫助處理后事,一次又一次地去探望琴姑姑的母親。
母子連心,沒有一種愛,勝過母子之愛。因愛,而痛。
痛失愛女,琴姑姑的母親哭得撕心裂肺,幾次昏厥過去,她把前胸抓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印子,拍著胸口告訴母親:“我這里疼……我這里疼啊……”。母親一次又一次陪著落淚,卻無計可施,終歸是,人死不能復生。
事雖隔多年,可琴姑姑出事場面之慘烈,卻讓我至今心有余悸。我甚至能想象出琴姑姑母親掩飾在笑容下的悲傷。
琴姑姑的母親幾次輕生,都被大家及早發現,及時搶救過來。一連多日,琴姑姑的母親都緊閉門戶,沒有出屋,即使她的兩個兒子輪番勸慰,可總也止不住琴姑姑母親的悲聲。
在這場事故中,磚廠只給了琴姑姑家八萬元撫恤金,便早早了事。
在凄凄切切的日子中,琴姑姑的家人沒有誰還有心思去找后賬。畢竟,逝者已去,生者長已矣。
再見到琴姑姑的母親,是在多年之后。她雖蒼老了許多,但人看上去還很精神。中年喪女,不知她怎樣走出了那場事故的陰影。也許,她堅強地活著,就是對女兒的最好回答。
見到我,琴姑姑的母親仍然熱情地問長問短,分別時,還一步三回首地看我,我朝她笑了笑,我知道她一定會想起自己的女兒,祈禱女兒的在天之靈。
琴姑姑走了,已有近二十個年頭,可我,有時會想起她,想起她的母親,想起那場事故。我記得,琴姑姑有和和美美的一個家庭,有善良溫順的父親母親,她那么幸福,怎么會走呢?寫這篇文章的同時,也祈禱,愿她,靈魂安息!
曾讀過遲子建的《到處人間煙火》,感悟頗深。煙火人間,難逃悲歡離合。每一對夫妻,都有過海誓山盟卿卿我我的愛情,可走著走著,人急了,心急了,忘了品茶,忘了讀詩,忘了讓心慢一點,忘了把一塊糖分給對方半顆,于是,有的人走著走著就散了。如果懂得珍惜,任何時候,都可以把“人”字的一撇一捺寫得端端正正。
今年,曾有一篇文章在朋友圈流傳很火,微記題目——《子欲養而親不在》。世界上任何一種情,不抵父母子女之愛,而更多的時候,我們容易給自己找上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個“忙”字抵過言語之重,常常是,父母記掛子女,而子女給父母留下的,永遠是一個清晰的背影。
與其在一些事故面前懺悔、醒悟,不如合起掌心,祈愿親人朋友平安、幸福,不如修身靜心,不如好好去愛、去身體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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