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和暢,杏花春雨,輕輕地我來了,夢中的西塘。
江南多古鎮(zhèn),江南的水土孕育了溫潤、淡泊、靈秀與優(yōu)雅,小橋流水,斗拱飛檐,粉墻黛瓦。溫婉的鄉(xiāng)風,溫厚的世風,溫淳的民風,古鎮(zhèn)的安居一隅總讓人充滿遐想,心馳神往。
車達西塘,已然黃昏。未及梳洗,攜一身的疲倦和一路的風塵,奔向心中夢幻的門廊。高大的麻石牌坊含笑矗立,擁我入懷。滿街的霓虹燈亦打扮完畢,盛裝以待。穿過巷口的柵欄,自計家弄入鎮(zhèn)走上西街。一過安境橋,滿街的市井便送我一個措手不及的沸騰。長而窄的塘東街密布著林林總總的店,蠕動著摩肩接踵的人。芡實糕的清香、龍?zhí)慵t曲的油香、油炸豆腐干的臭香,各種各樣混雜在一起的味道爭先恐后地撲向人們的鼻尖。老街兩邊是古樸而典雅的民居,造型不一,大多為明清風格。西塘人曾自詡這里是秦漢的土地唐宋的鎮(zhèn),明清的建筑現代的人。也許是為了印證他們所言非虛,在江南瓦當陳列館里,歷代造型各異的瓦當用軀體展示了江南的精致與爾雅。在根雕藝術館,一代藝術大師張正用不同凡響的匠心向人們演繹了根雕的虬勁之美。當我們得知那一飛沖天的雄鷹竟然孕育自一段枯朽的樹根,不得不對大師化腐朽為神奇的造化之功欣然一嘆。西園一如大多數江南的園林玲瓏而別致,太湖石的瘦、皺、漏、透雖然費盡了工匠的心思,卻很難贏得游人的青眼。畢竟,大多數游客并沒有米南宮那樣如炬的目光,縱“玉玲瓏”“冠之峰”在前,恐怕亦不識其雋永與飄逸。醉園的布局與西園各異,但骨子里的神韻儼然近世的表親。這里應該是劉伶、李白的樂園,綿長醇厚的黃酒未必能怡然他們的詩情,真正合口味的恰是那濃烈且不失清和的“半朵悠蓮”。
白天的西塘是喧鬧的世界,那份嘈雜和市井全然沒有江南名媛的優(yōu)雅。到了晚上,雖然到處燈火通明、霓虹顧盼,不時傳來的打擊樂的尖叫還是辜負了爵士的內涵。直到更深露冷,外面的喧囂仿佛才安然倦去。或許是生床難眠,抑或是惦念著月下的西塘,我窺意難忍,披衣下床,步出臨流而筑的客棧。
客棧在石皮弄,弄堂地面的薄石并不讓人膽戰(zhàn)心驚,倒是弄堂口“石皮弄”三個墨綠色的漢隸大字雖然不事聲張,卻是嚇人一跳。跨過環(huán)秀橋,便是聞名遐邇的煙雨長廊了。我到過泰山之巔的天街,亦走過長蕩湖中的水街,然而,行走于這帶頂的廊街卻還是第一次。也許是白天的喧騰過甚,夜色中的長廊安靜而溫柔。小河兩岸早已是燈火全無,含情脈脈的是那滿天的朗月。長廊內自然無法接待月華,不過,靜坐在河邊古樸的條椅上,似乎還可聽到廣寒宮外伐桂的斧聲。月光下的送子來鳳橋分外巍峨,駐足其間,兩岸鱗次櫛比的粉墻黛瓦臣伏腳下,讓人頗為顧盼自雄。橋下的小河微波不興,縱使有徐志摩的濃烈也激不起一絲的波瀾。波光瀲滟中,不時閃爍的是西施的羞澀和嫦娥的初戀。
月光是那樣的朗,如水,似銀,公平而均勻。它曾照過在煤屑小路上散步的朱自清的荷塘,也曾讓詩仙于半夢半醒之中羽化。小杜宿酒未醒,二十四橋的簫聲并不遙遠,漶漫不清的是那玉人的指法。謝希逸的《月賦》不宜朗讀,一不小心便會惹得嫦娥皺眉或陳王流淚。東坡的腳步早已蹣跚,即使佇立于廊橋絕頂,思念的目光怎看到彭城?帶頂的長街寂靜無聲,我在這長長的陰影里孑然獨行。漫天的月華任我放肆地呼吸,無需槳聲燈影,無需美酒佳人,舉杯相邀,唯有這月才是我永恒的情人。
長廊的轉角處是永寧橋,橋下,一只修長的烏篷船系泊在臨水的柳下。船兩邊支出的木樁上,蜷縮著幾只黑色的鸕鶿。它們的頭深埋于翅下,分明在做著各自青春的夢。突然,一只嬌小的河燈從不遠處飄來,粉紅色的荷花曖昧而朦朧。長發(fā)披肩的女子想必在蒲松齡的夢里安眠,是誰于這朗月之下,為投江的屈子抑或捕月的詩仙招魂?或許是三百年前的緣分,這小小的河燈竟施施然飄到了我的腳下,濺得毫無準備的我滿眼的相思和一臉的鄉(xiāng)愁。
折身而返,我不知道自己的腳步是否盡量地輕柔,總有些提心吊膽。月下的西塘已然熟睡,宛若懷春的少女,多情而溫婉,想必那夢也分外的輕盈。復過送子來鳳橋,回首尋覓,那粉色的精靈已不見蹤影,倒是這春夜的河面上竟起了薄霧,在這滿天的朗月之下,如思如詩,如紗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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