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都河自南向北流過的地方叫杜村。杜村不是村,就像寧國不是國,上海不是海,銀河不是河。
美國有本書《神秘的北緯30度》,央視有部紀實片《北緯30°中國行》,九華山不偏不倚就坐落在北緯30度。
杜村就像上天派下凡,為大愿菩薩在九華山西大門恭候眾生的門童,清秀淳樸,飽讀詩書。固然北緯30度之天機不可泄露,杜村靈秀的山山水水,眾多的歷史遺存,瑰麗的民俗文化,分明欲說還休。
千百年來, 九華山孕育了多少條溪流,如同天上的仙女,數不清。它們縞溪成河,每一條河都是一曲文化之歌,譬如八都河,九華河。
想當年李白初上九華山,便是沿九華河溯水而上。這一上,便一而再,再而三。秀口一吐“妙有分二氣,靈山開九華”“天河掛綠水,秀出九芙蓉”,幾多風流。人藉山水之鐘秀,山水藉人以傳奇,醇厚綿長的九華河,仿佛是李白三上九華喝剩的一河酒。
八都河從九華山小天臺發源,從杜村深情流過。
站在中平新石器遺址,意念仿佛被拽入良渚文化的蒙太奇:遠古的先民睡了,玉、石、陶散落一地,松枝火把掩映下的竹屋,忽明忽暗,月光浸潤稻谷,河面如鏡,夜空如洗……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
春風和煦,歡快的河水似有一支短笛在吹響,油菜花桃花如八都河的藝術圍脖,一群紅領巾少年走在兩岸的田野上,踏著流淌的節奏。夏蟬GG,有一種游戲叫漂流,仿佛河面天然五線譜上跳動的音符,人在其中,如游水墨畫廊。
秋陽杲杲,閑散白鷺,忙碌船夫,相忘于河;近處曼妙的紫白扁豆花下,幾只南瓜老得就像南山壽星笑瞇瞇;遠處稻田黃黃綠綠,不驚不乍禪意濃濃。冬日夏云,八都河里淘洗葛粉的夫妻,似關關雎鳩,如鼓琴瑟。布衣素面的村婦不是西施勝似西施,無灼灼之姿,有泠泠之態。
八都河上八座橋,從南宋到民國,一座石橋一篇故事。
位于龍華的世榮橋始建于清嘉慶十四年。橋西修有靜波亭供行人休息,橋下水皆縹碧,游魚細石,直視無礙,遠觀,四個橋墩猶如四艘船艦待發。橋亭聯袂,宛若凝固在八都河上天人合一的建筑美學詩篇。
世榮橋被當地人視為感恩橋。相傳龍華本沒有橋,山民出行非常不便。有一年,兩個強盜因落魄而躲進深山,杜村人純樸善良,雖知實情仍收留并幫助他們。兩人羞愧萬分,從此改邪歸正,后合力在八都河上建橋報恩,祝福鄉親們世代榮華。
兩百多年來,世榮橋與靜波亭依然如初,靜候著一年一度河汛的到來,見證者世紀變遷。
那日吃罷午飯,隨意走在古村落西館,老遠就聽到歡歌笑語,一陣風來,飄過陣陣竹香。走近一戶寬敞的民宅,其門戶洞開,老老小小八個村婦正圍坐一起,一邊說唱,一邊組裝竹夾子,一雙雙巧手飛快的將兩瓣(機器加工成形的)凹凸有致的竹片通過一根短小的金屬彈簧相扣。穿戴時髦的小女子像是剛過門的新媳婦,滿頭銀發的老婦人怕是已至耄耋之年,慈眉善目,精神抖擻。
這種形似春燕的竹夾,如今超市是很難見到了,用繩把它們像風鈴一樣連在竹制衣架上晾衣服,是記憶中的江南小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賣布料的門市部,收銀與其他柜臺之間總拉有一根長長的鐵絲,竹夾子套在鐵絲上,夾著單據錢款滑過來蕩過去,溜索一般。小時候臘月里,外婆總會拉著我的小手去買花布做新衣,高高的柜臺,矮矮的我死勁踮起小腳尖。竹夾子來來回回溜索在舊時光里,一個小女孩美美地長大了。
塑料制品塑化了當下的生活,偶然見到這么清香的環保用具,午間的倦意一掃而光。
村婦們談笑風生地擺弄這些小玩藝,倒像一個現代草根詩人,編寫一首小詩。
杜村盛產竹木。自古文人墨客,竹癡不一而足:王徽之直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蘇東坡“可使食無肉,不可使居無竹”。江南絲竹,天籟之音。“聽絲竹之聲,而天下治”“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九華山千年儒釋道,杜村之竹便是形象代言。
杜村古有剛正不阿的京都御史劉光復,今有舍己救人的平民英雄羅臘英。他們是高風亮節的杜村竹。
作為中國民間文化之鄉,杜村又是“青陽腔”的搖籃;杜村大土大洋的“目連戲”“大會戲”“十番鑼鼓”“農民畫”風生水起;杜村一個貌不驚人的山民可能就是一身才藝的民間藝人。此可謂虛心文雅的杜村竹。
第一次沿杜村拜佛古道拾階而上,恍若游走在唐宋元明清的時光隧道:一部線狀古籍被翻開了一半,那個長袍書生不見了,我們變成了墻上那幅古畫里走下的畫中人。
奇峰怪石,飛流直下,松濤竹韻,嚶嚶鳥語,古廟軼事,泉水叮咚,晨鐘暮鼓,梯田農舍。既有風動枝頭的旖旎,亦有盤根縱橫的高古。
那些沉寂的古道青石,不知層疊了多少文人墨客的腳印,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道不在新,有史則神。
下得古道,徜徉十里紫薇花海,漂流激情佛緣谷,轉而于龍華果園席地而坐,還未從撂兒潭的傳說中回過神來,一枚果子掉落頭頂,猛然醒來,哦,原來我是杜村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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