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農(nóng)村老家,每年臘月三十的團年飯之前,我總是端上一冒碗大米干飯并拿上砍刀,去給院前院后的老核桃樹喂飯。一刀砍下去往外一撇,然后往豁口里塞上一砣飯,距離幾寸又砍上一刀,喂上一砣,直到一碗飯喂完,然后讓樹慢慢吃、慢慢長,一年到頭,傷口愈合,長出鼓鼓脹脹的一個包來,院前院后所有的核桃樹主干上都長滿了鼓兒釘,看上去坑坑包包的,像爬著一只只癩哈蟆。
我們家住在高山上,稍遇天旱缺水便破不了“秧門”,要拿玉米、小麥等旱糧到河溝人家去換谷子才能吃上大米。一年四季除栽秧打谷子請人和來客,很難撈幾頓干飯吃,但再缺米,過年這頓干飯是說不脫的,而且在人吃飯之前先給核桃樹喂上飯也是說不脫的,我們這些娃兒在路上真想狠狠偷刨幾口再喂樹,但大人們說樹有靈性,你喂了它,來年它才多給你結(jié)果子,而且小娃兒要是偷吃了便要口舌生瘡爛牙齒。嚇得人聽了就渾身起疙瘩。
樹有靈性這個問題,我多少年都沒搞懂,只說狗啊貓啊會跑會跳會叫的動物才具有靈性,可是那些不言不語的樹哪來的靈性呢?不管樹有沒有靈性,年年給樹喂飯慣了,便對樹產(chǎn)生了特殊情感,不管在哪里,對不同年齡、不同品種,生長在不同地方的樹,都想去親近它,去細讀它、去品味它。
在離我老家不遠的閬劍路上有一座尖子山,刀削斧劈般的山頂只容得下四五個人站立,在山頂旁邊的懸崖上長著一顆老松樹,它究竟有多少歲,無人考證。尖山腳下的大院子里住著我的姑婆,我小時候特別愛到他們家去串門,因為他們那里果樹特別多,有好果子吃。小娃兒又有好吃的天性,除了每年產(chǎn)果季節(jié)去吃新鮮水果之外,姑婆還要給我留很多干果子,在不產(chǎn)果的時節(jié)拿出來待客。我每次去了幫姑婆放牛,就要爬到尖子山頂上去玩耍,久久地對著那棵老松樹發(fā)呆。樹顯得很蒼老,斑剝的樹皮一夾夾掰下來就能點得燃,但它總是那樣的蒼勁。在樹下的平地上,有鋪滿灰塵的菜油瓶、燃燒過的香頭、紙屑,樹干樹枝上還拴了一些紅綢帶。我問姑婆,她說:這是一棵很有靈性的松樹,人們只要給它許愿都能靈驗。看到我驚奇、迷茫的樣子,她叫我不相信就去問表叔。
表叔是個瘸子,一直沒能娶到老婆,多少次我都想問他腿是咋回事,可就是不敢開口。有一次我跑到尖山坡上去替換放牛的表叔回家煮飯,他臨走時囑咐我不要對著那棵老松樹說臟話,更不準對著它屙屎放尿做出不雅之事。表叔的話令我將信將疑,后來我調(diào)到了城里工作,這是一座古城,千年的小街,百年的庭院,雕縷的門楣窗花,每天游人如織,絡(luò)繹不絕,特別是古城里那一株株參天的銀杏樹,遮天蔽日的黃桷樹更是引起游人的百般贊賞。我每天飯后茶余在老街上轉(zhuǎn)悠,欣賞著古樹的綽約豐姿,總是不知不覺地癡迷起來。
幾十年過去了,姑婆和表叔都相繼去世了,每當懷念她們,便想起那棵蒼老的松樹。今年春節(jié),我們?nèi)因?qū)車前往劍門關(guān),沿皇柏大道欣賞翠云廊的古柏,在閬劍路旁的尖山腳下,我索性爬上尖山頂去看那棵久違了的老松樹。老松樹的周圍仍然有些油瓶、香頭、火炮紙屑,樹干樹枝上仍然纏著紅綢條。只不過在老松樹的周圍全長滿了密密麻麻蒼勁挺拔的小松樹,整個尖山頂已被蒼翠的松林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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