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跌入秋天,臨河的路,就漸漸色彩豐富———欒樹開花了。欒樹的花米黃色,小小的像桂花,一大簇一大簇地擠著。有風雨的日子,樹下落一層細碎黃,像下了一陣“黃金雨”。
雖然都是開花,節奏卻不一樣,慢性子的才綻,急脾氣早已結籽。它的蒴果像一嘟嚕一嘟嚕的小燈籠。燈籠一開始是黃綠色,后來漸漸變黃變紅,到秋深時極其壯觀,滿街橙紅,云蒸霞蔚,遇風撲撲簌簌直響,卻滅不了燈籠里的火焰,所以欒樹又稱燈籠樹。
許多人搞不清它的葉、花、果。比如清代有徽州文人,叫黃肇敏的,他在秋天的黃山看到一棵燈籠樹,色艷如霞,非常驚艷,直慚愧叫不出它的名字,后來攀折細看,才知道那燈籠“非葉也非花”。甚至還有人誤以為開黃花和掛燈籠的是兩種樹———誰叫它精力太旺盛,花與果都那么熱鬧呢!
每天清晨,當開車行駛在濱河路上,不論聽《秋日私語》,還是華奢富麗的《霓裳羽衣舞》,都十分合拍。也有難過的時候,一街兩行的“傷心黃”“傷心紅”,讓痛苦也燃燒起來,這樣燒個三兩回,傷痛輒成灰燼,再看那些黃綠紅,依舊是《秋日私語》。想起四個字:“花可解語”,植物對人的情緒,確有填充、放大和宣泄作用。
欒樹的別名還有兩個,叫黃金雨樹、木蘭葉樹。我老家院中的一棵,幾人合抱,據說三百年以上。樹肚早已長空,枝葉卻依舊繁茂。春季葉芽初成,正是青黃不接時,采下欒葉,便可充饑。最早吃欒葉的人,一定是因為餓。《救荒本草》是第一部以救荒為宗旨的植物書,里面這樣介紹欒葉:“木欒生密縣山谷中……葉味淡甜,采嫩芽炸熟,換水浸淘凈,油鹽調食。”
其實新采欒葉不但不甜,反而很苦,要在水里泡三天,把苦水倒掉,曬干葉子。然后熬香料水:把鹽、花椒、八角等滾出味兒,放涼,澆在干欒葉上,水沒過欒葉,再壓一塊大石頭,讓香味滲透。吃的時候撈出欒葉,用清水濾掉過多的鹽,瀝干,爆炒,美其名曰“干炒欒尖”,又香又筋,很下飯。也可涼拌,砸點蒜泥,滴幾點香油即成。
秋天,當欒樹開花結籽,是染布的好時候。欒樹葉染成的布,是靛藍色。《詩經》里說的“采藍”的“藍”,總讓我想起欒葉,其實不是,那是蓼藍。但欒葉似乎比蓼藍容易采,所以我的祖輩染布,一般都用欒葉。
我爺爺一到秋天,就會拿一根長長的竹竿,竿頭綁鐵鉤,把欒樹的細枝鉤下來。孫輩們在樹下撿枝采葉,奶奶把葉放進一口大鍋里煮,叫“煮藍”。當水被煮成黑色時,把織好的白布放進去,泡四五天,布就成了黑色。然后就該“坑布”了。所謂“坑”,是指把染好的布在水坑里漂掉浮色。村邊的大池塘,一到深秋,就被陸陸續續來坑布的婦女們染成了淡藍色。坑完的布,曬一曬就大功告成。
我小時候,一直用欒葉染成的藍褥子、藍被子。我母親至今還保存著一條舊藍布褥子,據說是我出生時外婆做的。一到陽光明媚的日子,母親就把它掛在繩子上曬。褥子很舊很舊,做褥子的人走了,母親老了,我也華發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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